晚上22点07分,上沙地铁口旁。
我们三个在等着房东看房,地铁周围是低廉杂货商铺,建筑小工地,刚从福田CBD的夜景中赶过来的我们有点适应不了。
半小时前,W还站在人行桥上望着亚洲排名前十的豪宅——东海国际公寓,YY自己穿着浴袍和范小姐相遇,一起欣赏海景。这一刻,对着低矮破旧的楼房,怕是再浪漫的情节也很难继续YY下去了。
从下沙地铁站到上沙地铁站,仅仅隔了两个地铁站,真是15分钟带你体验从城市到乡下,镜头切换速度比电影还快
“过年回东北,我再也不想回来了,”W叹气道。
“我想我妈了,要是两三年再混不好,我就回家了,”娜娜回应道。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很想鼓励一下他们,但现在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我沉默地叹了口气,想起,前几天朋友发了一则广州文案招聘给我,我当时啃着促销面包,特别励志地在微信上回朋友:要是有一天我要离开深圳,也是以胜利者的身份离开,而不是一个Loser。
然而此刻的我是一个连1500以上的房租都付不起的人。
上沙地铁口附近的房源是娜娜在58上看到的,单间标价1050,在深圳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来说算是便宜,图片上的住宿环境看起来还能接受。
W和娜娜是我的两个同事,我们仨都是去年毕业入职同一家公司,大家都因为房子到期找租房而走到一起。
本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铁律,我们仨达成了找房的战略合作关系,建了个小群-地铁沿线,三人成团,颇有种师徒仨西天取经的气势。
每个人想搬走的理由都不一样。
娜娜:我再也受不了,TMD老娘要走
W:有一种执念叫离开小村庄
我:目前男女混租始终是一枚定时炸弹,趁爸妈来深圳看我前,解除谎言预警。
但我们都在寻找同一个猎物——找到邻近地铁交通便利环境优美免中介精装公寓高档小区租金便宜。
对了,我还加了个附近有绿道外带公园(微笑脸)
就这样开始了艰辛的深圳找房之旅。每天下班后,三个人就像连体婴一样开始出洞,昼伏办公室夜出小山村。
横跨三大区域,穿过三大地铁线,游走关外关内,踏进破旧的小区、踩过阴暗的小巷子,寻找那个物美价廉的猎物。
常常累到深夜归来倒头大睡,第二天依旧强打精神上班。
娜娜是个对租房预算有底线的人,仅接受1300以下的预算,还斩钉截铁地和我们说,不能向深圳的高房租恶势力低头。
娜娜手头没有太多积蓄,因为她每个月都会向家里汇一笔钱。即使做梦都想着发大财,她依旧将爱慕者的3500元支付宝转账原封不动地打回去,不管是男人还是房租,娜娜表现得像英雄一样,没有屈服。
对于W来说,居住条件是他的底线,绝对不能接受合租。W喜欢一个人在家裸身游荡,对私密空间要求极高。W和我们坦露过,前几年想到可能一辈子面对着一个人的时候,心里莫名的焦躁。
对于租房预算W慷慨地给到2000,即使这将会花掉工资的一半左右。这种对于金钱的豪气让我和娜娜将W归类到穷逼中的福布斯榜前列。W曾和我形容过他家门口有四根大柱子,我很快就得出一个结论,W家底丰厚,非富即贵。
与他们俩相比,我对租房各个方面倒是没什么底线,预算1500,我可以因为高房价而咬牙抬高预算。既能接受合租,也不在乎空房子。
没有原则往往也是最挑剔的,因为我始终都在寻找一个完美的平衡点。
自从动了搬家的念头后,我的手机下了不下5个租房类的app,豆瓣、链家、自如、蘑菇租房、58赶集....除了网上的房源,我们连贴墙小广告也不放过,路上看到公寓两字的楼房就两眼发光。
以前睡前刷朋友圈,现在是睡前刷58,起床第一件事不再是早餐吃什么,而是今天去哪看房?
22点41分,已经过去半小时。我不安地看着时间,看来下班落荒而逃留下的工作只能继续拖到明天了。
踩着10厘米的高跟鞋,我的双脚已经由微微酸痛到麻木,去年的招聘会上我也是这样踩着高跟鞋站在烈日下等面试。
对于时间我总有些恍惚,常常把2017写成2016。以前我总以为毕业找到工作后穷逼的日子就会过去,没想到现在是既没钱又没时间。
附近的小商铺依旧是灯火通明,房东终于到了,带领我们穿过建筑工地,拐进一个小巷子,四处都是淘宝同款般的自建农民房。
滴的一声,门锁开了,随着房东脚步踏上楼梯,在他拿着钥匙打开那道摆在我们仨面前的小铁门时,我突然有转身就走的冲动。
门开后,昏暗的灯光给人一种尚未开灯的错觉。异常简陋的上下铺紧贴着墙,床尾紧挨着一个小木门,空间安排地极其紧凑。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洗手间和床甚至没有一堵墙隔着,只是一个木板横在两者之间。意味着你的吃喝拉撒睡一整套流程在一个狭隘的空间内一呵而成,真正实现了无缝切换。
床的旁边有个小窗户,往外看去是一面墙,像极了被囚禁的监狱。
我想起小学回家经过的一条路,那里有一座高墙筑起的监狱,这个房间让我再次回忆起了这种阴森的感觉。
我无法想象在这样的空间里洗澡是什么样的感觉,也无法想象每天下班回来踏进这样的房子是什么样的心情。
出来后,娜娜掏出手机质问房东,怎么和网上图片不一样呢。房东淡淡地说,哦,这个图片不是这个房价。我们真的好气,但是又无可奈何。
的确,很多房东都会将最好的房型图片配最低的价格发到网上,专门坑我们这些有外协倾向的穷逼到处跑。
我们失望透了,以为昨晚看到的1700的单间是最差的,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那是下沙附近的一个小单间,只知道当时W把头伸进去后,露出一个永生难忘的表情。后来,W和我描述,房间里的男生站在粉红色的蚊帐下,微微一笑,他感受了他目光里的坚毅。
深夜23点,我们放弃了继续找房的打算,叫了一辆计程车。坐在车上,气氛有些沉重。我们都在严肃思考着一个问题,为什么毕业一年我们还是一个穷逼?这个问题从第一天出来找房就持续地拷打着我们的灵魂。
我们很清楚,离房子到期的时间越来越近,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每天找房持续透支着我们的精力和时间,我已经好久没在12点前睡觉了。
我们三个穷逼像大浪淘沙一样,企图在深圳挖到物美价廉的藏身之处。6、7月份是租房供不应求的季节,深圳有着异常发达的中介产业,这在其他城市非常罕见。
不管在哪,每走几步便可看到房产中介,而高达房租一半的中介费也让很多像我们这样刚毕业不久的阶层对中介敬而远之。
还记得最初我们走进第一家中介,以W的2K预算询问,被无情地赶出来。我们接着提价至2.5K到第二家中介,居然还是被无情地赶出来,本着锲而不舍地精神继续加到3K,到第三家中介,终于被引进看房。
那一刻我们都选择性遗忘自己根本租不起的事实,只想赌气看看房租这么贵的房子到底长什么样。
那是一个一室一厅,重新粉刷了的墙,依旧抵挡不住老旧的历史年代感。我打开生锈的窗户,窗外辉煌的灯火与屋内昏黄的灯光,以及高出我工资的三分之二的房租让我瞬间感到绝望。
那天,W留下了人生的第一个污点,踩了一坨翔,被我和娜娜无情地嘲笑,那3500的房子和W脚上的翔一样让人难忘。W气愤地说 ,无关价格,这个地方要pass,谁知道哪天上班在路上会踩到一坨翔呢。
深夜23点48分,我盯着计程表上的时间,心里在默默滴血。W靠在车座上,回头以45度忧桑,对着我们说,我一定不能让我妈知道我在深圳过着贫农的生活。有生之年,第一次感觉到钱是多么重要。
娜娜感慨道,“这些天的租房总算让我领悟到了:世界上没有白费的午餐,即使是物美价廉的东西,也一定是做了某个地方的牺牲。”
我们常常被告诫生活不能将就,不能妥协。却没有人和我们说,但是在没有能力拥有更多选择前,一定是要学会做某些牺牲和部分妥协的。
最后我们对交通条件和关内做了妥协,找到了一个在关外,离地铁站没那么近的,但住宿条件不错,预算刚好的公寓。因为我们最后发现无法将就住宿环境,毕竟那是和我们每天共同呼吸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