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上的柿子树
在故乡的四月的田埂上,只有这株柿子树背离了这股绿色的潮流。
那一天傍晚,西边的太阳已经潜入了云层。我一个人到田野上闲逛。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坑塘边废弃已久的小屋旁。看到了一株已经枯死的柿子树。它遒劲有力的枝条似乎用力的在向渐渐发青的天幕上伸展。在带着些蓝色光的幽暗的天幕底下,像一把指向天空倒举着的扫把,一动不动,天上倒是出现了几颗闪亮的星子。像是等着被它扫落到哪里去一样。
后来天色又变了,这株树便守着这片苍茫的原野浸入了深深的黑夜。
春天里,所有的生物都在阳光下生长,在开始变短的黑夜里呼吸。在四月的田埂上,只有这株柿子树背离了这股绿色的潮流,只有它停止了鲜活的碧绿汁液在身体里的传输。无数条小小和河流,停止了在它的躯体里的流淌。
很多东西不见了,记忆里鲜活的柿子树却一直都在。
人们活在世上,为了简单平实的道理而活着。是的,这个道理单纯,没有那么艰深难懂,就是活着,简单地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如果这希望是有颜色的话,那应该是绿色打底的基调,后面布满赤、橙、黄、青、蓝紫等各色光线。
每过了一天,生命里就多了一些印记。人有思想,可能多年后还会记得许多年前在某处深谷里的一线光明。如果这希望有声音的话,那也许是风声、雨声、雷声、鸟鸣声、虫吟声、人语声、流水声、还有心跳的声音。也许会在某天想起在哪一个草长莺飞季节里,听到的一声无法形容的美妙的歌声。
有温度地活着是鲜红、暗红、粉红、紫红,另外一种身体里满是绿色汁液的存在方式,应该是大多数植物的选择。自然法则很稀松,冥冥之中却又遵循着某种规律。同为生物,人有记忆,植物应该也是有记忆的,比如一棵柿子树。柿子树从一颗口中的果核到长成一棵大树,有点偶然,也有必然。
有一段记忆就在眼前复活......
伴随着迷蒙的春雨,三月里,青绿色叶子中绽开第一朵白色的花儿,一树树的柿子花都似乎在一夜间纷纷从绿色的帷帐中冒出来。一股清香围绕着绿色的村庄,萦绕在藕池河畔散落的农家房前屋后。没过多久,花谢之后的花托上便出现了翡翠绿一般的青青的小柿子。这时节正是蚕豆结籽稻苗泛绿的季节,田野里的农人们忙得不亦乐乎。等到感觉到太阳已经变得厉害的时候,指甲大小的青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模样了。经过了一番风雨,青绿色的果子上布满了皱纹。日头再猛烈一点儿,田里的早稻也到了成熟要收割的时候了。
青涩的柿果儿点缀在绿叶中,摘下一个来,枝头一阵颤抖,空气里就洋溢着一种清香。用镰刀削去带着有些刺鼻味道的青皮,从稻草垛把上抽出一支稻秆,小心翼翼地嵌入柿子有些硬的果瓣,一会儿就分成了两半。还没有入口,嘴里已经有一种似乎没有多久的记忆中的酸涩味道传来,口水就装满了嘴巴。就是这么奇妙!虽然酸涩,很多柿树上的果儿却没有等到变黄的机会,它们大部分在成熟前就已经被采摘了。
对于田间地头种满了黄豆绿豆的村里人来说,种一棵柿子树其实是一件颇为需要计划的事儿。因为柿子树形比较大,肯定不适合栽在地里。禾场上也不太适合种柿子树的,因为在“双抢”的时候被挡住了阳光,稻谷不容易晒干。
我们家的禾场上沿上曾经也有一棵柿子树,可能因为阳光比较充分,这棵树结的果子大而且水分很多,也没有一般的柿子树那么酸涩。因为各种原因,这棵柿子树在屋后挺立了很多年。我们看着它开花,我们看着它结果。一年又一年,这种酸涩的味道伴着我的童年到青年时期。后来,因为翻修房子的原因,这棵承载了幼童一串串美好记忆的柿子树才被砍伐掉。
时光易逝,田野里的茅草沟也越来越接近荒芜。下地干活的人少见了,房前屋后的木栾海棠树却越来越多,柿子树反倒成了稀罕之物出现在众人眼前。
我已经走出很远,回头看看远处柿子树,它已经和原野上下越来越浓的黑色合为一体了。天幕上,布满了或大或小闪烁的星子,有点像一朵朵柿子花在绽放。
多少年之后,它是不是也会和我一样,在风中变成了千万颗飘忽不定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