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万清没想到，话音刚落，林深就立刻自打脸，“不对，冼秀英当晚有不在场证据。如果她真帮忙，那之前的口供全都要推翻，她不会那么蠢。”

万清静默片刻，才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不到场也可以帮忙的，是不是？”

林深一拍大腿，“对，我认为可以这样想。”

“那冼秀英做了什么呢？给钥匙？还是找人接应？”

“我怎么知道？”

“……”

万清抱着手臂，冷淡地看着他，“我说，如果你是警察，不出两天，准得下岗。”

林深无所谓地笑笑，“所以，我做不了警察。”

但万清沉思一会，仍然坚持，“她绝对有问题。”

她低头在其中一个行李袋翻了几下，随后递给林深一张纸和小纸箱，“这个，我在冼秀英宿舍里找到的。”

是那张验孕棒购物单及快递箱。

林深逐一看过，“你是怀疑，这是李影买的，由冼秀英帮忙收货？”

万清冷笑，“我也试着从是冼秀英自己用这个角度去分析，但我说服不了自己。”

林深略一沉吟，“上面的打单日期是7月1日，从北京发出，到我们这边大概三到四天，按这个时间推算，如果是李影用，那她在六月初，最有可能是五月底，还与人……”

林深盯着万清，她的腮肉轻轻颤着。

他继续把话说完：“还与人发生过关系。这样看来，她与那个男……人一直有联系。”

万清没有说话，抱了抱双臂。

落日西沉，窗外日光渐稀，屋内寒意明显很多。

“但这个推断其实很矛盾，照理说，李影怀孕的机会会少得多，因为她身上有节育环，也就不需要验孕棒……”

说到这里，万清突然狠狠瞪了他一眼，脸色吓人，语气怪异，“你果真知道这事。”

林深抿了抿嘴，却迎着她的目光，残忍地说下去：“但她仍然买了，也即说明她仍然怀疑自己怀孕了。造成这个结果的可能有两种情况，一是她身体里的节育环是被偷偷装进去的，她不根本不知道；二是她知道，但因为月事没来，让她心里慌……”

他的话没说完，已被万清打断，她的声音像被压力机碾过，“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林深马上噤声，悲悯地看着她。

万清捂着肚子徐徐蹲下，感到有股深重的痛感从腹部徐徐升迁起，流窜至全身。

万清忽然感受李影偷窃时的心情。与诸多荒诞的事情相比，偷窃反而是最明了的——因为偷，所以得承受被抓，被处罚的结局。

可是，她一路经历过来的，哪一件有因，哪一件又有果？  因果，果因，没人能说明。

林深拍拍她的肩，声音微微加重，“不过是假设，那东西不一定是李影的啊，也可以是其她女孩，甚至可以是冼秀英自己用……”

“就算是其他女孩，也跟冼秀英脱不了关系，为什么那些女孩们遇到这种事都找她帮忙？她肯定干的是缺德事，这个老臭虫，该把她抓起来……”万清咬牙切齿嚷道。

林深听了摇摇头，不说话。

万清很不满，“你什么意思？”

“仅仅凭我们的推测，别说抓人，还可能被人反诬我们诬陷。”

“我知道，也不打算这样做。”万清深呼吸一下，清清嗓子，“我现在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你。”万清指着他，眼光一下变得坚决果敢，“我想请你曝光整件事，让舆论带着跑。”

林深双眼眯了眯，颇为吃惊，“决定了？”

万清用很严肃的目光看着他，“嗯。我以前对你的职业身份很敏感，总是想，我女儿生前已经默默承受了那么多，怎么能在她死后还将她的非人遭遇公布与众，她这么绝望地去死，不就是为了保护好自己，留一份体面吗？但现在，我发觉这样想不对。”

万清抚抚头，觉得脑袋几乎要炸开，“有舆论在，未必是坏事。对我们，可以监督警察早日破案，或许，他们就算不着急给我这个家属一个交代，也要给公众交代；对公众，可以起到警示作用，鼓励让更多的受害者站出来，让坏人得到惩罚。”

万清一口气说完，以为林深会附和她，毕竟这是他一直想要的。

但没想林深没甚表示，只淡淡地说了句：“现在，还不是时候。万清，蛇要慢慢引出洞的，一旦过急，它会受惊，一下又缩回去，那样，前功尽弃也有可能。”

万清细细品他话里的意思。

林深这时却说：“我找你，其实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约过李影初中几位老师和同学，但应该学校方面下了禁令，涉及李影的任何问题，他们集体噤声。”

万清吃惊万分，“万华中学？”

万华中学，正是李影初中的母校。

林深苦笑着耸耸肩，“他们现在一听到我记者的身份就头疼，对我避之不及。所以，希望你能帮我。”

万清的语气略微嘲讽：“林大记者为了挖料，简直无缝不入。老实说，你比那些警察尽职多了。”

林深听到她的话，却陡然瞪大眼，笑容渐渐隐去，“你知道警察都做了什么吗？就说人家不尽职。你觉得警察应该是今天报案，明天就把嫌犯抓到的，才算是尽职的警察，是吗？”

万清第一次见他生气，不免讪讪。

好在，林深很快话锋一转，说：“冼秀英这条线肯定要继续跟。你还记得当初李影去杨舒惠的墓前拜祭过，她给出的理由是受一位共同好友所托的事吗？我查过，冼秀英是杨舒惠奶奶的妹妹，但两姐妹好像前几年反目，不再来往。在闹翻前，冼秀英对杨舒惠还挺喜欢的。所以，我认为，李影口里的‘共同好友’很可能就是冼秀英。”

“啊？那真要好好查才对。”万清。

“冼秀英与李影在万华中学相识，这种忘年交的友谊再延续到一中。她们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中校园里发生的一切，偷窃也好，自杀也罢，都只是浮于表面的冰山一角，是我们看得见的部分，而看不见的部分，是潜伏在表层以下的万重冰山，才是罪恶的根源。”正在这时，搬家工人来到，行李没几次就被搬下去。

林深只得跟着出了门。

分别前，万清皱眉，“我怎么帮你？”

“想办法，进入校园，接近他们。”

万清瞪大眼睛，茫然摇头，“这怎么可能？这么说吧，我女儿读初中那几年，我就进去过那里一次，没与任何一个老师单独见过面，即使是网上，也联系不多。”

林深略一沉吟，“你还有个儿子，还在那里读初一不是？”

“那又怎样？”

“有他，就有机会。”

02

万清和林深都没想到，三天后，所谓的机会竟然就来了。

但就事件本身而言，是件坏事，起码是麻烦事。

李乐在学校跟同学打架，还把其中一个人的胳膊给打断了。

接到班主任唐老师的电话，万清整个人都是慌的。李乐这小子，下手也忒狠了点。

但也满怀愧疚。李影出事有多久，她就忽略儿子多久。

可以说，李乐在这三个月，几乎是隐形的存在。

万清直到上路近三公里，才记起林深，及他所说的机会。

打电话时，他那边的背景声非常嘈杂，像大型施工现场，因此和他说话就很费力，得吼，拿出吵架的气势。

一听到要去万华中学，林深很兴奋，让她务必带上他。

大约十五分钟后，林深来到，与她会合。送他来的依旧是女警王婧。

看得出，她对林深的腿还不是很放心，一路搀扶着他上万清的车。万清招呼她时，曾与她有过短暂的对视，她的目光像水泡过一样，莫名的寒凉。

万清有刹那的诧异，但随即转头，开车，上路。

他们在路上花了近一个小时，赶到学校时正好六点，正是放学的时候。

但学校门口安静得很，出入的人寥寥无几。这种情况与万华中学实行全封闭式管理有关——一个月只有两天可以外出。

他们在门口，就被保安截住，要求填好来访信息。在填到“与学生关系”这一栏，万清在填到林深时，略微迟疑一下，最后写下“父亲，李贵”字样。

林深看见，与她无声对视一眼，再别开头。

保安很小心，还打电话跟唐老师确认过，才放行。

万华中学分初中部和高中部，依山而建，教学楼就有两栋，还有一栋科学楼，另外，图书馆、饭堂、运动场和教师宿舍楼等，一应俱全。

李乐的教室在二栋教学楼，要经过一条200米左右的石子路，路两旁种的都是银杏树，白天看着别致，颇有情调，但到了傍晚，主干道上的路灯还没开，走在其中，黑乎乎一片，有点阴森。

林深拄着拐杖，走起来挺吃力，有几次，拐杖磕到石子，差点绊倒。

“我扶你走吧。”万清犹豫着，伸手要扶住她胳膊。

手碰到他的衣袖，他不由得缩了缩，局促地摇头：“不用。我自己来。”

万清也不勉强，松手，“好。”

两人沉默几十秒后，林深转头看了看四周，叹道：“这万华也真是舍得出钱，在这么个穷乡僻壤，建了所这么有能耐的学校，已成为周边的一个活招牌了。”

万清一听，就知道他早做过功课。

万华中学是所类似于“希望工程”性质的学校，由云城本地著名企业家万华出资捐赠。除了中学，还有小学校区。

早在8年前，李家坝、万水村这些穷村落，只有一间破小学，每年级只有一个班，配一个老师，班上平均不到20人。饶是这样，老师和学生仍然逐年减少——但凡有点条件的，都调走，或到外面读了。

万清一想到两个孩子，站在她曾经的起跑线上，将来也要跟她一样，拼尽所有力气却仍然离不开这片贫瘠的土地，就焦虑，忧心忡忡。

好消息在那一年传来。在外打拼多年，身家已过亿的成功企业家万华，决心回馈家乡，捐赠了两所学校，小学部就在原来小学校址上，中学部则离李家坝约10里路。

万清对新建的学校很满意，不管怎样，于李家姐弟来说，总是好事。

好不容易走出石子路，林深举目看看四周，却对万清说：“要不我们分开走，你去处理事情吧。”

万清低头，盯着他受伤的腿，说：“你是怕见到我儿子，引起误会？”

林深说：“不尽是。我想到处走走看看，会会这所神秘的学校。”

万清皱眉，“神秘？”

下一秒，林深却神秘地凑过来，用两人只听得见的声音说：“你知道，外界如何评价万华中学的吗？”

万清很坦诚，“不知道。怎么评？”

“魔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