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不少中外的急诊室电视剧。
就是那种混乱吵闹紧急冲来几张病床,有一类病人是面目狰狞痛苦不堪不忍直视,有一类是表情凝重脸色苍白。一堆堆病床中,可以看见医生拿着本本问某几个病人,你以前有过这样吗?你知道自己有这个问题吗?像是要揭开一个惊天地秘密,把病人打翻在地……
我家离这医院不到一个小时的自驾车程。
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了那样壮观的急诊室。病床一排排铺开,谈不上态度的医生护士根本没有多少话可以分给你,有也是没法好好说,跟带刺的玫瑰似的。
不过我心里没有什么不爽,一来母亲虽然严重,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危急,我们有福气耐心等待,满足了。二来,我要是在这上班,估计态度比他们差多了,同一秒钟应付10个人的赶脚。经过这场疫情,也更是不会再抱怨医护人员的。
我坚持要把母亲转到我家旁边规模小一些的三甲,但是沟通失败。打银川的120,打中医研究院大夫的电话,打乌海120,打左旗120,最后又把电话接回了我弟他们所在医院。医生说愿意再找一次他们领导。后来回过来了电话。医院只愿意把病人送到这里。但这是银川市最好的医院了,占了一样,我内心妥协了。
医生总是接到电话,什么?某某院长打过招呼的?我弟跟我说,这里都要有关系的。我没吭声,看我的电视剧。我弟又说,医生说别催了,医生有危重病人,就算给你过来看,也不可能这大晚上让你住进病房了!还有余地,就是幸福的,别想太多了。老妈有床可以安睡,我有个凳子坐,就可以了。挺好的。
肇事者也不用操一分钱心,该干嘛干嘛呢。何况是其他人,规则呢!社会的游戏规则里,解决的最好办法,终归就是你自己承担的飒一点。无论你是否受害者,站着趴着,没人关心!
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排队排队,等候等候,忙得没人理的。对我这个在西夏区住的人来说,医院很好人也不太多,关键医院格局有限,不会大到让人害怕。大里面会有很多你沟通不了接近不了的东西。
抽血有好几次,CT检查有好几次,医生很生气说怎么彩超漏做了一项?彩超医生当时很屌得说,开了几项就做几项。都是对我们说。我们两个脾气不好的姐弟,此刻却脾气很好。
看病是个技术活➕流程活,这些都可以理解。当然,母亲是很害怕这些,因为她腿,腰都动不了。尤其前三天在乌素图的医院,正是最疼的时候,医生在等银川的专家过去,止疼药不敢给吃,胰腺疼也找不到问题,一做检查,抬来抬去,来来回回,当然是精神和身体都是很痛苦的。
我们4个做儿女的,身在4处也是4份痛苦。想想肇事者,可以毫无痛苦。走总是想起每次进法院去处理事情,都感到无比的冰冷……规则,逻辑,证据。没有感情,付出,爱和支持。我也不知道世界是分多少个层次的!这次想到肇事者,就是看到法院的感觉。社会规则是强制的,我只是一个执行者吗?
车祸当晚,我们就交代老四,让医生处理一下疼的问题,别让太受罪。谁成想,硬让老太太扛了4、5天。
有句话说,若不是心宽似海,哪有风平浪静。解决所有社会问题的落脚点,都是,个人去完成自己的救赎。这就是个人必须奋斗的原因。如果有人持剑挑衅,你之少有体力应战。
为了稍微安静一点,我把母亲的床推到柱子跟前。我坐在柱子另一侧,坐上了刚从医院租的轮椅,好几年前,我就站不住了,脚和腰特别受不了站着时间长。必须得坐一坐了。我的一侧时个短短的过道,我没有仔看。
一会过道里推开一扇门,一张床冲进来,有人嚷嚷把你轮椅拿出去。这是生命通道。我这次注意到过道地面上写着大字:抢救通道。我往门外望去,心里咯噔一下,里面是另一个超级大的急诊室大屋子,似乎床排得更密集,有床在摇起摇下……我有种感觉,就是被推到了一个黑洞前……我也小住过几次院。将来我老了,真希望不会拜访这个黑洞,自由自在离开这个世界…
母亲床旁边新来了一位男士,30多岁的样子,脸色发黑发黄,表情木然,护士插了鼻管。他插上后恶心想吐。其实,每一次呼吸鼻子都是痛的。我用过。陪护的人是看不出来的。他闭着眼睛,然后一动不动。医生第一次问他,以前晕倒过吗?他说以前眼睛有发晕。第二次医生又来,问他肾脏有没有问题?这算是个秘密话题吗?不会代表一个无言的结局吧?我想起我一个脸色黑黑的中学同学,一个脸色黑黑的前同事。
老被觉得碍眼,无奈,我绕到了柱子后面,坐在了母亲这排和另外一排的中间。柱子、上下排两张床、右后是医护的大圆圈办公区。我拥有了一个隐蔽不碍眼的小空间!
隔我一个病床,有个50多岁的男士,嗓子里发出出奇大声的呕吐声,又像是哮喘喘不过来气,我忍住不去听,但是他喘不过气来的挣扎越来越剧烈,我觉得有只手伸到了我的胃里,堵在了我的喉咙处……他挣扎着要下床,一位女士跑过去找医生,说男士家属不在。医生说,仪器要拉掉了,碎了要赔呢,躺下!男士似乎无法正常交流,没有成句的对话,并且很烦躁。
一会一位女士来了,开始照顾这位男士。大声跟他说话,一句话重复很多遍。一种味道很重的臭味在房间里。我低头看手机,眼角扫到男士在床下女士似乎在给擦屁股。然后女士询问倒在哪?我旁边病床的人和家属,很耐心给她说。她没有着急要去倒的样子,我想这隔壁床真是不错的人,帮忙照顾旁边的人,即使一直在吵他们,这会又在旁边上厕所,他们也只说,到了这,就互相帮忙。
我想我应该做不到他们这样。他们是一对兄妹,妹妹30岁左右样子,哥哥看起来年纪大很多。
那位女士一边感谢他们一边说起来女儿,媳妇。然后说,唉,你看我们命苦呀!我一个人着急的!
医生过来检查这位男士的时候,男士大叫:拉裤子了拉裤子了!医生淡定说,你拉就行了。女士也说,盆子接着呢,你拉就行了!一会听见她问,我给你擦屁股吗,这会?男士有糖尿病,给人家尿在地上粘粘的。我想象着这些年轻的医生护士们,每天踩着这样的地面,出出进进,然后回家。很多人都会觉得自己工作没有价值,他们应该不会这么觉得吧!!至少一般人干不了。
男士年纪不算太大,但是显然身体和精神都和年龄不太相符。虽然儿女各有当下的事,无法来,老伴还是在努力为他撑起一把大伞来。这就是少年夫妻老来伴的一种吧。
晚上3点。我站起来走到另一边给母亲摇床,换睡衣。她觉得热了,腰也不舒服,想做起来。这时候,我就站在那位男士的头顶处不远,他秃顶的很厉害,脑门圆圆亮亮的,一直延伸到头顶一圈。
年轻时的傲娇,在年老时都消失了。什么美,什么完美,什么梦想,都敌不过一个不痛苦的感受。母亲晚上叨叨了好多遍,做了手术也可能比以前更差。不做手术,能走就行了,哪怕跛一点,大不了拄拐嘛!!
我心里还是隐隐痛了一下。我脑海里是30多岁微胖的母亲,烫发头,好看得的确良花色短袖,一条展展的裤子,配一双黑色凉鞋。跟邻居家阿姨谈笑风生,飘进了我家窗户。此刻,66岁的母亲,接受跛,但我还不能接受这样的母亲。
母亲的理由是我家楼下老太太,腿弯着,上楼也很好使。做了手术,腿直了,路走不了了。所以,手术能不做就不做。
不知道她潜意识是怎么样的。上次手术时间也不长。害怕手术意外不能自理。害怕疼痛,折腾。
但是,我已经被说服了。不做就不做吧。盆骨不做了,膝盖韧带不做了。脸上嘛,用母亲的话说,有啥东西,就让呆里面吧!难看无所谓,都老人了!!
这个时候,男士脚对面一排,他的斜对面的回族老太太,一口黑乎乎的东西喷了出来。家属和医生都下意识地跳到了一边。一个医生回头看了一眼,说,别接,让她吐吧!
我扫视了一下,没有看见下午我刚到时,推进来的一位男士。脸有纱布,有因为痛苦紧紧挤在一起的半个脸,还有一部分发黑红色无法辨认……我看了一眼打了个寒战,拳头紧握起来!我猜他和我母亲,一样,是车祸一类的意外。
母亲,妹妹电话上跟我说了视频的样子。我没敢视频。
脸肿得像馒头,一双眼睛黑透了,嘴唇磕破了,牙齿磕掉半个……我今天见到母亲,明白了什么叫眼睛黑透了。
因为脸部围绕着两只眼睛,瘀青染指了大半的脸,眉骨颧骨夸张地隆高高起,瘀青偷着黑,发着亮。眼睛被上下挤成了看不见眼珠的眼睛,其实就是根本看不见眼睛,只有眼皮。站在侧面,可以看见一点眼睛里面,是恐怖的血红色,上下眼睑的眼皮是深深的黑色透着一点红色和青色。如果你看过恐怖电影电视剧,你可以相信,也没有母亲现在的样子,比影视剧里的让你感到恐惧。
我说的是她现在与正常人的外在差距但是自己的母亲,怎么可能会觉得害怕?只是会忍不住盯着她看,一遍遍脑海里想象她无辜走在小区里,背后车撞来时,她的脸,颧骨,膝盖,经受了怎么样的炼狱……
我们心里真的无法接受,一个老太太,三年间在小区里无辜被撞两次。
我和妹妹同时开始怀疑,那个地方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养老的好地方吗?小区很大,大到路灯都不够用,到处黑乎乎,人很稀,开车的250们,没有任何警觉。人的犯罪成本经常很低很低,因为没有良知的人,精神负担是他们生而为人最低的成本。一旦良知时个位数,钱也是同样,反正也不能把他怎么地。我真心希望,我们的孩子长大时,能有所改观。倡导的真善美,爱心,家庭教育,负责,能够在社会规则的末梢体现出来。
有时候总有一种,美好的世界地图条条大道通罗马,走起来时,发现得用显微镜找。条条路都是蹩脚的。
我和妹妹一致认为,老头老太太也该尽量去繁华的地方。除了没有院子,没有人烟稀少的大公园,灯是足够亮的,大夫是不用让病人等4天的,还得等他的合作者来支援他。
4点20。我去大屋的角落里接开水。路过一排排病床,一半多发出打鼾声。大多数陪护都是女孩,女士,困倦地趴在床沿上。
小过道门里推出来一个小女孩,7、8岁的样子,沉沉睡着。很快又推了回去。
做试管婴儿的夫妻,推着轮椅回宾馆了。
医生说,6点给我们安排病房。大概8点左右应该能住进去。我尽量用甜一点开心一点的声音说,谢谢您了!!
母亲腰难受不行,要坐起来。
我平时都是走路不抬眼看人。别人输入大量信息跟我沟通时,我就噤若寒蝉了。特别不想参与到他人的世界中。但是这会,我想环视一圈,医生埋头写字,敲电脑的,护士在换药,有人做在地上聊天,有人在静静望着一个东西,有人在打呼噜。
在病房里,证明曾经的美丽你拥有过,现在不必追了,你老了。
在病房里,证明你曾经的朋友爱人你拥有过,现在不必怀念了,你最艰难的时刻,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在病房里,证明健康比1000万有价值。这是你唯一的无能为力,可能也就这样吧,跟世界再见。
在病房里,孩子证明给自己,妈妈的健康快乐,比曾经的冲突重要多了,放下对抗,好好爱她。
在病房里,证明很多外伤,都是靠你自己痊愈的,很多无法忍受的疼痛,都是靠你自己忍耐过去的,但是医生给了你安全感。
很少有灵丹妙药。
急诊室的第一个12小时,打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