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子里有个英俊帅气的青年,我们都叫他丰哥。
丰哥何时当的兵,我那时还年幼,记不得,也不知道。
只是经常看得他的老母亲,我们称张孃的老阿妈,常站在山梁上那棵老麻柳树下,打望树梢上的喜鹊窝。希望喜鹊声音从枝头传来。那时,我就想,张孃是不是在想念他远方的儿子了。张孃很年青就守寡,带着两个儿子。丰哥就是老大,小学五年级好歹毕业,身体素质好,朝鲜战场上回来的村民兵老连长就推选去入伍深造。结果丰哥真的当兵走了,据说去了北方。她小儿子身体有点残疾,读了三年书,辍学回家帮张孃干农活。
平常丰哥来信少。即使有来信,一般也是请我们老师帮念,张孃听得一脸的幸福满足。那时,张孃的脸,就会挂着让人容易觉察的笑容。
后来据说丰哥又到了南方,跟家里写了封挂号信,可惜张孃不识字。还是让我们老师帮念解的。大意是说丰哥已在南方前线驻防。让家里不必挂念。
那时,通讯还很不方便。遇有紧急情况,村里大喇叭广播,挂号信或加急电报,可能给我最深记忆。我们村是全乡最偏远的。
突然一天,我们正在村小上课。学校外刚铺有碎石的机耕道,一大群陌生人吹吹打打,敲锣打鼓,还抬着一个挂有红布的大匾额,往张孃家方向,有说有笑走去。好不热闹。我们顿时没心思上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年青男老师比较敏感,喊声下课,同学们,走,我们去张孃家看看有啥情况。
待我们蜂涌出教室,一路小跑,翻过山梁,只见那群人已到了张孃家。将大匾挂在他们家破旧的堂屋大门上了,红布扎成一朵红花,还绕围了上半部匾额,十分鲜红。像我们的红领巾一样。
可是我听到张孃异常激动,在院坝里号号大哭。她会不会觉得是丰哥出什么意外牺牲了?看到这么多陌生人,突然涌进她们家简陋的院子里,紧张?失望?
好在村妇女主任,也是她家的邻居,在一个劲安慰她。让她不要哭,应该高兴,应该笑才是。
我挤进人群中,抬头一看,匾额上四个字:‘’光荣之家‘’红色油漆阴刻字。左下方还有县武装部的题字。
待人群安定。一个领导模样人将张孃扶在已围作一圈的人群中面前。他退后几步,在堂屋前屋檐下立定,然后双手插腰,清清喉咙,郎声告诉大家,说丰哥在前线英勇杀敌,立功受奖啦,具体功名还未正式核定颁发,要等上级部门批准。县武装部提前得到前线部队电报通知,先来家乡人报大喜。他说这是我们全县的光荣,整个乡的光荣,也是丰哥家的光荣。丰哥还在前线,等凯旋时,还要热热闹闹,迎接英雄回乡。要求大家向英雄学习!
原来是丰哥立功啦!在前线立功啦!怪不得张孃后来跟我们讲,她头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大儿子戴着大红花回来了。
也许张孃一下看得那么多人到家里来,又不识字,误以为已丰哥牺牲。那群人,他们是来报丧的。后来隐约听张孃提起,她起初认为是丰哥战死在南方,又不知究理,就赶紧痛哭起来。她老公死的早,还有一个小娃儿,悲从心生。哪晓得自己儿子当了战斗英雄,击毙五个敌人,击伤两个,俘虏一个。
丰哥真正成了大英雄。这是我们后来从荣誉证上得知的,可是我从没听丰哥炫耀提起过。也许在他看来,太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了。他说,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就是一件荣幸的事。活着的烈士,更要对得起牺牲的英雄。
丰哥立功消息很快传遍山乡,村里人都知道丰哥成明星了。每天都有乡亲邻居去张孃家,看热闹。议论纷纷。可是这样的光景,持续很短,又很快平复,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缀着红布花的匾额,一直挂在他家堂屋门前梁上,我知道的,就有很多年。
——應緣荼仁,《无名的丰哥》之一。2017年12月30日,于成都地铁上疾笔拙记。图片来自网络,拍摄者‘’斜江客‘’,背景为‘’蜀之望县‘’山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