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自大生和小青成婚后,新婚燕尔,卿卿我我,两情相悦自不待言。二人每日出工营生,顾老护幼,更比先前勤奋努力,阿母和卜式看的亦欣慰欢喜。
转眼一年又尽,仲弟业已九岁。卜家虽遭大难,但有卜翁辛苦一生积攒经营,又有大生和小青倾力劳作,羊肥马壮,存粮积食,倒也过的吃喝有度。
从山里回来,卜式便几次央阿母送仲弟至范先生处习文识字。但阿母宠爱仲弟甚,仲弟亦顽劣,去的范先生处三两日,即调皮捣蛋,不务学业。范先生呵斥不住,只摇头叹息,告了卜式。卜式恨不过,寻了木条,将仲弟狠抽了几回。仲弟哭了告阿母,阿母怜悯亦自垂泪,难得卜式没了言语。过了几日再送,仲弟呼喝哭叫,赖皮打滚,拖也拖不去范先生处,卜式只得罢了让仲弟读书习字的念头。
春分过后,阿母每日呼头痛,夜不能寐。卜式慌的打发大生骑马去乡亭请了郎中,按方子入药。卜式和大生又入山采了几次草药,小青每日昼夜熬汤精心侍奉阿母,半月有余,阿母病情逐渐见好,卜式方才放下心来。
天气渐已转暖,村边溪水淙淙,成群鸭鹅戏水,曲颈而歌;岸上杨柳吐绿,桃花争艳。亦有村民沿堤而歌,歌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卜式正站的坡下眺望卜翁坟丘,闻得歌声,亦感慨而吟:“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衷……”吟罢,心下忽挂念三年别无音讯的一对幼女灾民,“亦不知她们现在何处,是否安好?”轻叹一口气,折转回家。
卜式刚进的院落,小青迎上来道:“小主,里魁寻你久了,速速去见他。”“哦,未言何事?”“未的言语,只让你去的公房唔面。”
卜式便转身往公房处去。进的公房,未及寒暄,里魁便拉了卜式手,转头向里屋呼内子:“领的人出来罢。”听得应声,内子牵一衣衫褴褛少女从里屋出来,四目交对,惊的卜式目瞪口呆。
各位看官,你道苍天无心?错矣!那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少女便是在瘟灾中别去三年,今日卜式心下尚挂念的一对幼姊之一。
卜式呆住,少女亦羞涩不言,一时沉寂。里魁呵呵笑了,拉卜式坐下详言。
那日村民进了山中,里魁将所有灾民又重组分配。原在卜家的一对幼女分配和一对夫妇住在公所的厢房。不久,瘟疫在灾民中凶猛传开,夫妇和幼妹接连死去。大妹于生死早已麻木,亲人都已逝去,独留自己苟活,何其悲惨。便每日流泪,盼着染了瘟疫亦随亲人而去。然天予人早有定数,他人尽数染病,唯独大妹安然无事。各位看官,你说怪也不怪?
过的两月,官家封闭官道,村上来了一队甲兵。那灾民除了逃去的几个,独只剩的她一人。甲兵将染了瘟疫的尸体架了柴火烧成灰烬,挖掘深坑掩埋。又在村外道路野地燃火焚烧,直烧了四五日,方才撤去。
临行前,甲兵官长闻得只剩她一人,亦啧啧称奇,遂擅作主张偷偷带她至乡里,交予内子好生扶养。
然,年初,甲兵官长在平息匪乱中殉职。好端端的一家落个人亡家破。无奈,甲官内人赠予她些食物,遣她离家。
女幼无着,再无去处,哭哭啼啼走至河边寻死,亦被浣洗女眷救起,未死成。活过来后,知己命未尽,天亦不收,便咬牙循着官道一路走去。逢着村落有好心人家,乞的一顿饭一宿眠,逢不着便忍饥挨饿,露宿棚庵。昨日恍惚走的,便视的路边村庄眼熟,懵懂竟又走回这里。
呜呼!天意弄人,天亦造人。
里魁说的唏嘘,卜式听得凄惨。抬眼望得少女呜咽哭泣,再也不忍,便起身道:“官翁,姊姊如此艰辛,实是可悲,然天有善数,佑其流落此处。昔日家翁在世,嘱我良善好行,先有姊姊在我家避难,今日回来,乃是天意,天意亦不可违也。官翁呼我至此,想必亦是此意。我现便自作主张,收留姊姊,待回家后,再禀告阿母。”
里魁闻言大喜道:“卜翁有此朗朗男儿,在天亦欣慰也!且受我一拜。”起身便要拜卜式,慌的卜式急急拉住。再看少女,已自喜不自禁。
别了里魁,卜式领的少女归家,详细禀了阿母个中情由,阿母亦唏嘘叹息,搂了少女落泪良久。
阿母呼了小青,给少女里外上下拾掇了新衣,又沐浴梳洗。待少女重站在眼前,阿母看的喜不自禁,啧啧夸赞娇美,呼的众人来看,羞得少女只躲了小青身后,众人皆笑的欢喜。阿母又询了少女姓名和年岁,比卜式年长一岁又五月,便嘱卜式及仲弟称呼为新姊。
自此,卜家又多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