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这是曲和来法的第一个新年,学校都放假了,留校的老师邀请曲和一起过节,曲和推说有约婉拒了。
语言老师惆怅地看着曲和,她毫不掩饰自己对曲和的爱意。曲和心里明了,面上装作不知。
房东先生说自己要在家陪亡妻,就不出去凑热闹了,新年前夕借了房东先生的车去修道院接黄志雄。
曲和甚至还给黄志雄带了衣服,是母亲从国内给他邮过来的。母亲在电话那端说:“听说巴黎可冷了,衣服买的大了点,你里头可以多穿几件毛衫啊。”
曲和却很少穿,黑色的羽绒服,像充了气似的,整个人穿上就像是米其林,不过倒是真的暖和。
黄志雄常年居住在修道院里,便服也不知道有没有。
修道院里静悄悄,黄志雄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等他。见到车停在不远处,眯着眼睛分辨了来人,曲和从车上下来。
“我还给你带了衣服,不过看来用不上。你……不冷吗?”曲和穿着黑色的呢大衣,戴着围巾和皮手套。
黄志雄穿着皮衣,里头就是一件圆领衫,黑色的裤子有很多口袋,像是某种制服的裤子,鞋子是短靴。
“习惯了。”黄志雄说道。
“那就走吧。”曲和歪了歪头,坐进驾驶室。
市郊一如既往的冷清,越往巴黎市区走,车流和人流便开始密集起来。
圣诞那日曲和提到的中餐倒是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他问黄志雄喜欢吃些什么?黄志雄想了好久才说大概是毛蟹炒年糕和红烧肉吧。
曲和也笑:“以前在北京的时候我是真不爱吃饺子,可现在要是能有顿饺子吃就好了。”
“我是南方人,不会做饺子。”黄志雄说道。
“诶对了,你老家哪里的?”曲和这才想起,认识这人小半年,却还没问过这个问题。
“温州。”
“温州我没去过,好玩儿吗?”
黄志雄笑了一下:“不知,我都快二十年没回去过了。”
背井离乡十数载,便认他乡作故乡。
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倒是曲和约黄志雄一起去吃中餐。曲和说:“中餐还是得和中国人吃,看他们连筷子都不会使,要是再要一副刀叉来这饭可真没法吃了。”
黄志雄不愿意。他把自己锁在修道院里。他不出去,别人也进不来。
可是这门,却偏偏给曲和留了一点缝隙。
最后还是同意了,两人便约好了新年前夜先去吃中餐,再散步去埃菲尔铁塔等着和法国人一起跨年。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车子在在半道就被警察截停,说是为了民众的安全已经封锁道路了。他们只好把车子找地方停好,再走过去。
曲和对城市交通不熟悉,黄志雄也差不多,只好靠着手机地图和询问警察。
警察得知他们要去的地点,看了一眼时间,表示他们步行去餐厅晚饭是肯定赶不上了,说不定餐厅都打烊了,直接去埃菲尔铁塔等新年烟花比较实际。
两人只好认命,曲和给餐厅打电话取消预约。
他们沿着塞纳河慢慢地走,想着随便找个餐厅解决晚饭也行。一路不断有人群把他们俩冲散,两人话都很少,索性沉默不语。
“诶,我是走不动了,歇会儿吧。”曲和转头对黄志雄说道,“我的新鞋子,磨脚。”
黄志雄便停了下来,两人坐在路边。路边无数兜售玫瑰和糖果的小孩一窝蜂地围了上来,黄志雄笑着说自己没钱。孩子们不依不饶,曲和买了好些糖果。
卖玫瑰的小孩眨着碧色的眼睛望着曲和:“先生不买枝玫瑰给这位先生吗?”
黄志雄和曲和相视一笑,黄志雄笑着说:“我们只是朋友。”
“没关系的先生,爱会战胜一切的。”
最后曲和还是掏钱买了。小孩拿着钱兴高采烈地走了。
曲和把花捏在手里左右摇晃,没头没脑地问黄志雄:“平时玫瑰花多少钱一支?”
黄志雄摇头说不知道。
曲和便笑:“难道你没有送过玫瑰给女生?”
黄志雄摇头:“没有。”
“诶你不是结过婚吗?”
黄志雄眼睛看着某处,没有说话,眼里的光暗了下去。曲和觉得今晚自己唐突了,正准备道歉,没料想黄志雄先开口。
“我们……经历了很多,却也失去了很多。”
然后两人都沉默。
“没事,都过去了。” 曲和站起身来,把玫瑰递给黄志雄,“如果以后你想聊聊,可以随时找我,或许我不会开导人,可我至少会是好听众。”
黄志雄抬眼看着曲和,不知何人放了烟花,绚丽的满天星在黑夜炸裂开来,恰好作了曲和的背景。
曲和嘴角带笑,看着黄志雄:“这里绕回我家不过二十分钟,我们回去自己做点什么来吃。”
8.
厨房不大,两人在里头忙碌更显得转不开身来。台面上摆着冻过的牛肉、欧芹、鸡蛋、番茄和几个圆白菜。
黄志雄拿刀的手在抖,曲和装作没看见,牛肉丝不甚美观,黄志雄把切好的牛肉递给曲和,说道:“三四年没进过厨房了,手有点生了。”
曲和手脚麻利地架锅起火,将黄志雄切好的牛肉和欧芹下锅。锅里油水混合的噼啪声和锅铲相碰的声音让曲和不由得提高了点音量:“比我切的好多了。”
黄志雄没作声,接着去切番茄调鸡蛋。曲和将炒好的牛肉装盘,又问黄志雄:“你是喜欢番茄鸡蛋汤还是圆白菜汤?”
黄志雄想了一下,还是番茄鸡蛋汤吧。
于是曲和三下五除二地把圆白菜撕好,把硬的梗去了,做成了手撕包菜。
菜做好的时候闷的米饭也熟了。黄志雄先落座在餐桌前,曲和把米饭端过来,略有些遗憾:“法国的米到底没有咱们的好。”
黄志雄拿过碗往里头舀饭。曲和问他:“要不要喝一杯。”
黄志雄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接着往碗里装米饭,装满一碗递给曲和:“我就不喝了,你想喝可以喝一点。”
“新年嘛,多少意思一下。”
曲和去取酒,也不是什么好的酒。还是做牛排的时候在超市里随手拿的葡萄酒。两杯酒分置在面前,曲和举杯:“新年好。”
黄志雄放下筷子,也拿起了酒杯:“新年好。”
酒杯相碰之后,曲和喝了一大口,黄志雄把酒杯放回原位,给自己的碗里添了一勺汤。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倒是把饭菜都吃了干净。曲和把碗筷收进洗碗机,又把没喝完的酒收回柜子里。
快十点了。远处的埃菲尔铁塔的灯光隔着玻璃看过去有些模糊,天空上有不断炸响的烟花。
黄志雄和曲和站在阳台前,曲和问他:“还想出去吗?”
“看你。”
“这是我来法的第一个新年。”
黄志雄道:“那我们出去吧。”
“不急,”曲和叫住他,“这里走过去花不了多久的时间,我拉首曲子给你听吧。”
曲和拿出大提琴,坐在凳子上。黄志雄见他表情肃穆,以为是要拉什么大师的作品,却没想到是一首单音节的曲子。
“新年好啊,新年好啊,祝福大家新年好……”
曲和先笑了起来。黄志雄也在笑。
等他们收拾出门的时候刚过十一点。满街都是人,他们几乎是被人群拥着往前行。第三次他们被人群挤开之后,黄志雄握住曲和的小臂:“跟着我。”
9.
黄志雄早已松开抓着曲和手臂的手,曲和却还记得那个触感,一双非常有力的手,和自己不同。从小练大提琴,手保护得非常好,手指修长,骨节不甚明显,左手指尖有长期揉弦留下的薄茧,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双漂亮的手。
倒数的时候全部人都抬头仰望着铁塔,周遭哄乱嘈杂到。零点的时候,埃菲尔铁塔焰火绚烂,周围的情侣们拥抱亲吻,反而显得黄志雄和曲和两人格格不入。
最后曲和笑着看向黄志雄:“那……抱一下?”
漫天的烟花炸裂开来,仿佛星光点点都落进了曲和的眼眸中。明亮、干净。黄志雄伸出了手。
曲和本意是想等人群散了一些之后再走,黄志雄却有些急。
“晚了就没车回修道院了。”
“今天是新年,出租车司机都下班了,别慌一会儿我送你。”
快一点的时候两人才从埃菲尔铁塔公园离开,人群散了大多半,酒吧又热闹了起来。
两人走了很久才找到曲和停车的地方,车却没法开出来,被几辆随意停放的车给别得死死的。
曲和无奈:“要不去我那儿凑合一夜算了。”
“我还是去住个酒店。”
“你带护照了吗?”曲和问他。
最后黄志雄还是回了曲和家,曲和拿出换洗的睡衣给他:“我这儿没新的,将就一下。”
“我在沙发上凑合一夜就行。别管我。”
“我只有一套寝具,没办法重新给你铺床。”曲和递睡衣的手还伸着。
“那就不用,我在伊拉克的时候……”黄志雄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可是你不是在伊拉克。”曲和坐到了他身侧。
一米五的床,睡两个大男人确实有些憋屈了。曲和几乎不敢翻身,黄志雄也是。
他们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却也没有谁打算在深夜里聊上两句。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曲和终于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身侧已经没有人。
曲和麻利地换上衣服,眼睛四处逡巡,看看有没有黄志雄留下的纸条。打开房间门的时候他听到了黄志雄的声音。
楼下的电视声音吵吵嚷嚷,楼下有人在说话,是黄志雄的声音。曲和听不太真切,循声下楼,确实是黄志雄和房东先生在聊天,两人均讲法语。
黄志雄眼睛的余光看到了曲和,对他一笑:“我起得早,没有打扰到你吧?”
曲和也笑:“没有,你吃饭了吗?没吃一会儿我们出去吃。”
“好啊。”
最后还是没有出去,房东先生善意地提醒,这是新年第一天,法国是没有商铺和餐厅营业的。
于是曲和去冰箱里翻存货,只有意大利面。房东先生慷慨地贡献了火腿,黄志雄接过来一看,是一支腌制得非常好的伊比利火腿,在市面上算是价格不菲。
于是曲和做了肉酱意面,黄志雄把火腿切成薄片,这样的火腿生吃最好。
曲和问黄志雄喝什么酒佐餐,黄志雄摇头:“我喝水就好。”
“你不会喝酒吗?”曲和已经从餐柜里取出没喝完的红酒。
“我喝酒之后……会失去控制。”黄志雄扯着嘴角,勉强算笑。“我已经好几年不喝酒了,现在也不想破例。”
曲和没有勉强,三人算是吃了一顿愉快的午餐。
10.
新年第一天的巴黎,乌云密布,冷风阵阵。他们散步去取车,走到一个路口的时候黄志雄却停住了脚步,往左手边望去。
曲和也随着黄志雄的目光看了过去,并没有任何古怪之处。
最后还是黄志雄先开的口:“我曾住在那里。”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和我的前妻。”
“要过去看看吗?”
黄志雄没动,目光变得涣散,陷入回忆:“她应该也不住那儿了。我为了法国国籍,参加了雇佣兵去了伊拉克,那个时候我们也确定了恋爱关系。她来找我,九死一生。最后我回来了,我们也结婚了,我原本以为生活已经恢复正常,我可以过平常人的生活。可是我没办法从战争里走出来,我杀过人,还是自己的队友。我把生活弄得一团糟,也毁了阿雨。”
曲和在修道院的时候碎片化地知道了关于黄志雄的点滴,他是军人,去过异地打仗,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会出现在修道院。
原来如此。曲和想。
他们在路口站了许久,直到黄志雄轻声说了句:“走吧。”
回修道院的车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谁想要打破着沉默。曲和开车,黄志雄把脸侧过去看窗外。
黄志雄打开车门下车的时候,曲和也随着下车。他隔着一个车身看着黄志雄:“我以前对你说过,有过去并不可怕,我也有过去。黄志雄,你要相信,生活总是在变好的。”
“是吗?”黄志雄笑了一下。
曲和手撑在车门上:“你还活着,阿雨也还活着,只要你们愿意,什么都还可以像从前一样。”
黄志雄的笑容变得惨淡:“不,回不去了。”他摇摇头,“我这样的人,配不上阿雨。”
曲和顺手把车门带上,慢慢走了过去,“不,你是个很好的人。”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黄志雄先开了口:“也不请你进去坐了,回去了吧,不早了。”
“黄志雄,你别害怕。”曲和拍了拍他的肩,然后驾车离去。
11.
黄志雄发现,自己已经两个星期没有看到曲和了。最后在房东先生和老友告别的时候黄志雄叫住了他:“安德烈先生,冒昧打扰一下,怎么最近没有见到曲和。”
房东先生很诧异,一是黄志雄和他说话,二是黄志雄居然会关心别人。在他的记忆中,黄志雄存在于这个修道院时间不算长,却也有三四年的时间,他们第一次交谈也是新年那天在房东先生的家里。
房东先生蹙眉:“曲前段时间生病了,前几天回国了。说是回家过年。”
黄志雄“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我这有他的邮箱,你要和他联系吗?”房东先生说道。
“不用了。”黄志雄又慢慢地走远。
再见曲和已经是二月中旬的事,两人一个多月没见,这次见面倒是觉得曲和的头发比以前短了一些,似乎也胖了一些。
曲和照例在修道院拉琴,中午和黄志雄一起吃午餐。
“明天你有空吗?我那儿带了些祖国的美食过来,让你换换口味。”曲和说道。
“可以啊。”黄志雄应声。“午饭还是晚饭?”
曲和转头去问房东先生明天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房东先生哑然失笑:“明天……当然没时间。”
“怎么了?”曲和问道。
“难不成明天你们都没有约会?”房东先生大笑,“明天是情人节啊。”
“是这样啊。” 曲和点点头,对黄志雄说,“那要不改天?”
“行,反正我都没什么事,你定了就行。”黄志雄说道。
曲和掏出手机,里头有几封邮件,再看看行事历,明天确实也没什么事。想了半晌对黄志雄说。“择日不如撞日,反正我们俩单身汉,凑合凑合也算过个节。”
“没问题。”
“那就明天中午吧。”
黄志雄拎着个水果篮敲开了曲和家的门,曲和系着围裙从楼上跑下来开门,看到黄志雄手里提的东西笑了一下:“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这整个水果篮,倒像是看病人一样。”
“不知道要带些什么,就买了这个。” 黄志雄把果篮递过去,“我平时没有什么社交活动,也不知道要送些什么才好。”
“快进来坐,”曲和接过东西把黄志雄让进门。“你来的正好,我买了猪五花,还不知道该怎么弄更符合你们温州的口味,你来指点一下。”
房东先生一早出门去了,两层的小楼里只有他们两人。厨房的流理台上摆满了各种东西:腊味、熏鸭、花蟹、五花肉和一些蔬菜。
“你带这么多东西,行李没超重?”黄志雄问道。
“超了一点,不多。”曲和笑道,“我妈给我收的行李,就死命往里头塞,在她试图往我的鞋子里塞两瓶牛肉酱的是时候被我阻止了。然而她怕我再法国买不到东北大米,硬给我在背包里塞了一袋五斤装的米。你可不知道在地勤检查行李包的时候我有多尴尬。”
“中国人嘛,大家都理解。”黄志雄也在笑。
黄志雄虽然手不是很稳,但是处理食物的手法非常流畅。曲和问他:“以前常下厨?”
“以前开过餐馆,多少都会一些。”黄志雄说道。
“原来是大厨,以后可得多来给我改善一下伙食。”
说话间,肉已经处理完毕。架上锅给肉焯水,又加油煸炒,最后加上佐料倒了小半瓶酱油烧。这个时节不是吃蟹的季节,蟹总归有点瘦,而且海蟹粗,不比江浙一带的大闸蟹鲜甜细腻。螃蟹一斩为四,年糕切片,放了葱姜和去腥的料酒开始炒。腊味洗好上锅蒸,排骨和腊肠各一半。
曲和见黄志雄手脚麻利也没有打岔,淘米煮饭,把西芹洗好改到切着备用。
米饭熟的时候菜也好了,黄志雄多年不做饭,味道却还是把握得很好,一桌江浙风味的饭菜最后看起来非常不错。
曲和去酒柜取酒,准备给黄志雄倒的时候依旧被拒绝:“你自己喝就行。我不要。”
曲和拿着杯子自顾自地往里头倒酒:“其实我也不喜欢喝酒,以前除了应酬以外一年也喝不了几次,反而来法之后,和房东先生一起吃饭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喝一点。”
干白的味道在菜香中不易察觉,曲和摇晃着高脚杯,问黄志雄:“你上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
黄志雄想了一下:“大概三四年前,记不清了。我进修道院之后就没有再喝过了。”
“已经这么久了啊……那现在喝一点也无关紧要,毕竟今天过节嘛。”
“我说过,我喝了酒会控制不住自己,”黄志雄垂着眼皮,“我不想伤害你。”
“伤害我?”曲和笑了一下,“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弱。”
黄志雄不说话。
“行了,不喝酒就不喝吧,咱们吃饭。”
两人吃掉大半锅米饭,菜几乎吃光了,甚至吃到一半才想起来没有汤,黄志雄又转回厨房烧了个番茄鸡蛋汤。
曲和吃的高兴,擎着半杯酒倚在厨房门上看黄志雄打鸡蛋切番茄。
“我这次回国,和我一个警察朋友吃饭他曾经被一个高智商犯罪的变态狂虐待过,被救出后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时候似乎还是被催眠,拿着枪就往自己身上开。那个病好像叫什么……什么后遗症来着。
“创伤后应激障碍。”黄志雄转过头对曲和说道,“也叫PTSD。”
“对对就是这个,现在治好了,依旧回归到刑侦第一线。”曲和说道。
黄志雄没接话,隔了半晌道:“你想说什么?”
“过程大抵都是漫长和痛苦的,可是他到底还是撑过来了。我问他是什么样的意志力,他说是因为爱情。”
曲和继续说道,他自己也笑了起来,“你知道吗从一个男人嘴里说是因为爱情,我还真不习惯。我也好奇对方是谁,最后散席的时候来接他的那人竟然是我市附院的院长。天呐,还是个男人。我这出国半年多,朋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竟然不知道。”
“你来法这么久,不应该对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还那么吃惊。”在曲和的絮语中,黄志雄的汤烧好了,盛在大碗里。
“可那是在中国,中国不一样。”
“来,喝汤。”黄志雄把舀在碗里的汤递给曲和。
12.
饭后略坐黄志雄便起身告辞,曲和喝了酒,再加上房东先生今天开车出门,两人便散步去乘地铁。
还是冬日的巴黎,天灰蒙蒙的。情人节的气氛笼罩着浪漫之都,远远可以望见埃菲尔铁塔。
曲和伸手一指铁塔:“我听电台里说今晚埃菲尔铁塔会亮粉红色的灯。”
黄志雄点点头:“我看到过一次,是在飞机上。”
“来找阿雨过情人节?”曲和笑道。
“不,”黄志雄摇头,“那天是我们开拔去伊拉克。阿雨想送我,可我们是军队,哪里可能。最后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她那晚会在埃菲尔铁塔,那么至少我飞机飞过的时候能看到她。”
黄志雄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可是哪里看得到呢,那天的巴黎变得像英国,大雾弥漫,铁塔的粉色灯光只能看到星星点点。”
曲和半晌没说话,喝了酒之后有些上脸,脸颊和眉梢有一抹粉色。
“你喝了酒,应该好好在家休息的,不用送我,我能找到路。”黄志雄说道。
“正好散散酒气。”曲和捏了捏鼻梁。
巴黎的人很多,但是他们没有像跨年的那晚再被人群冲散。
“黄志雄”,曲和叫了他一声。
黄志雄转头看向他:“什么?”
“很高兴你能对我说这些。”曲和笑了一下,“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当然。”
“我在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了我的前妻,当然我们也在一起了。之后我才知道她的父亲是我们学校的校长。后来我们结婚了,我也真的像当初背后指摘我那些人说的,找了个好老婆,少奋斗二十年,”曲和淡淡地笑,“其实何止是少奋斗二十年,或许因为他父亲的关系,我留校任职,评职称都过得顺风顺水,你知道吗,别人对我的第一印象是院长的女婿,第二印象是崔瑶的丈夫,第三才轮得到我是曲和。”
“我们有很多快乐的过往,和她在一起也很开心。后来我们也离婚了,她去追求她的事业,我来重写我的人生。”曲和的嘴角还是挂着笑,“在法国的半年,我过得很开心。”
“也很高兴认识你。”曲和站定了,看着黄志雄。
黄志雄还来不及反应,两人被一群小孩子围了上来。
看着小孩子手里拿着的玫瑰花和糖果,两人不由得苦笑。最后被缠得没办法,曲和掏钱出来买了玫瑰,竟然还有心和孩子讨价还价:“我上次买都是1欧一支,怎么今天就1.5欧了?”
怀抱玫瑰的孩子眨着大眼睛,“上次你也是买给这位先生的吗?”
“当然。”曲和抬起头,调皮地冲黄志雄眨眼。
最后还是买了三支,价格没变,小孩送了他们俩几颗杏仁奶糖。
“这是我奶奶做的,可好吃了,两位叔叔也尝尝。”
曲和接过糖,摸了摸孩子的头向他道谢。
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向地铁站走去。巴黎的地铁站小而旧,黄志雄排在人群后买单程票。
两人挥手道别。黄志雄已经朝检票口走去,曲和却叫住了他,并小跑了两步到黄志雄面前。
“喏,花给你。”曲和把花递给黄志雄。
“好好的,送我花干什么,我那里也没有个花瓶来装。”黄志雄说道,“还是你留着吧。”
“你不是没收到过玫瑰吗?”曲和笑,“拿着吧,今天过节。”
“可我……”黄志雄还在拒绝。
“黄志雄,”曲和叫他的名字。
“诶。”
“情人节快乐。”
然后曲和得到了一个来自黄志雄的拥抱。
黄志雄握着三支玫瑰走在地铁站里,没有任何包装,可玫瑰花上的露水称得玫瑰娇艳欲滴。
他走得昂首挺胸,杏仁糖的甜味还在口中,手里的玫瑰仿佛是年少时手中握着的枪和盾。
曲和走出地铁站,太阳此刻破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