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里最后一粒露珠跌落潭面时,墨绿色的蛇卵震颤起来。蛋壳上的纹路突然变得清晰可见,是古老部族岩画上那种交错的几何图形。这些天青色的薄壳在八月溽暑里缓慢呼吸了四十九天,此刻竟泛起和田籽玉才有的温润光泽。
我能听见蛋壳深处细密的崩裂声,像年久失修的瓷器突然迸开冰裂纹。两条银线同时在卵的赤道位置裂开,却不是规整的圆周,倒像是某位狂草书法家运笔留下的痕迹。青草气息突然变得浓烈,裹着潭底淤泥的腥甜——蛋液正在凝结成透明的琥珀。
最先探出壳的是尾尖。本该是乳白色的新生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光晕,倒像年节时糖画老人吹出的琉璃糖人。这道虚幻的彩虹只是瞬间,紧接着破开的裂口涌出团淡青色雾气。传说蟒祖诞生时口中会含着天地初分时的浊气,此刻潭边的萤火虫全都向西飞去。
当完整的蛇身终于挣脱束缚,褪去的胎衣竟在青石上凝结成玉雕似的残壳。小蛇昂首时,恰好接住松针尖端坠下的晨露,那水珠在它额间碎成千百粒钻石。对岸突然传来夜鹭的尖啸,翠影划过水面时,新生的小蛇已游入粼粼波光,水面只留下轻轻漾开的同心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