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在三楼办公室里弥漫,带着点陈旧的药味。李默站在办公桌前,白大褂的下摆熨得笔挺——这是他从医三年来的习惯,总觉得穿得整齐,对病人也是种尊重。
“主任,您找我。”他微微欠身,目光落在对面人身上。张主任正用手指敲着桌面,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桌上的搪瓷杯里,茶叶梗竖着浮在水面。
“嗯,”张主任哼了一声,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最近门诊量掉得厉害,住院部的空床都能跑马了。你是年轻人,脑子活,得想想办法。”
李默愣了愣,手不自觉地攥了攥白大褂的口袋,里面装着早上刚收的会诊单。“主任,咱们当医生的,不都盼着大家少生病吗?”他声音轻了些,“上回社区义诊,王大爷说自从按咱们说的忌口,血压都稳了……”
“稳了?”张主任突然坐直身体,眼镜滑到鼻尖,他用手指往上推了推,“稳了医院喝西北风?你想想,你这个月的绩效,还有药房小刘的工资,哪一分不是从病人身上来的?”他摊开双手,掌心对着李默,“总不能让大家喝空气过日子吧?”
李默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张主任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主任嗤笑一声,拿起桌上的处方笺晃了晃,“那是戏文里的词!现在房租水电不要钱?新进的CT机不用还贷?”
办公室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麻雀在空调外机上跳来跳去。李默看着主任桌上的台历,上面用红笔圈着“月底考核”,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钱袋。
“这样,”张主任突然拍了下桌子,搪瓷杯里的水晃出个小涟漪,“你带两个护士,去乡下搞免费体检。就说医院搞公益,村民肯定乐意来。”他托着下巴想了几秒,眼睛亮起来,“到时候检查出啥病,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李默的后背猛地一凉,像被针戳了下。他想起去年去乡下义诊,有个婶子拿着过期的降压药问他能不能吃,眼里的慌张像要溢出来。“这……这不太好吧?”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万一人家没病,咱们……”
“没病不会找病?”张主任把眼镜摘下来,用衣角擦了擦,“头晕可能是脑供血不足,腰酸就是腰椎间盘突出,实在不行,开点‘调理身体’的补药总行吧?反正他们也不懂。”他把眼镜戴上,重新靠回椅子上,语气缓和了些,“小默啊,你是个好医生,但太死心眼。医院要活下去,咱们才能接着给人看病,对不对?”
李默的手指抠着白大褂的纽扣,塑料纽扣被按出个浅印。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出窗框的影子,像一道无形的墙。他想起刚入职时,跟着主任查房,主任还教他“听诊器要先焐热了再碰病人”,那时阳光也像今天这样亮。
“好吧。”他听到自己说。声音很轻,像落在棉花上。
张主任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体检表推过来。“这就对了。明天一早出发,车我已经安排好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记得多带点化验单,抽血的管子也备足。”
李默拿起体检表,纸页边缘有些毛糙。他转身往外走,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办公桌角,带倒了一个空药盒。药盒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