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人需要洗澡?——读《柏拉图全集》第四册(欧绪徳谟篇一)

有一天,两个学生去请教他们的希腊老师。问道:“老师,究竟什么叫诡辩呢?”

老师望望学生,想了一会儿,说:“有两个人到我这里做客,一个很爱干净,一个很脏。我请他们两个人洗澡,你们想想谁会洗澡呢?”

学生脱口而出:“那还用说,当然是那个脏的。”

老师摇摇头说:“不对,是干净的去洗。因为他已经养成了爱清洁的习惯。而脏人根本不当一回事,根本就不想洗。你们再仔细想想,是谁洗澡了呢?”

学生忙改口:“爱干净的!”

“不对,是脏人,因为他更需要洗澡,”老师反驳后再次问学生,“这么看来,谁洗澡了呢?”

“脏人!”学生只好又改回原来的答案。

“又错了,当然是两个一起洗了。”老师说,“爱干净的有洗澡的习惯,脏人有洗澡的必要,怎么样,到底谁洗了呢?”

“那⋯⋯老师你好像每次说的都有道理,可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样,我们该怎样理解呢?”

“这很简单,你们看,这就是诡辩。”

《欧绪徳谟篇》的主题是“论争辩”,存在着像上面这个故事一样的大量智者诡辩的实例,是现存古希腊文献中最早驳斥诡辩的著作。问题在于:诡辩究竟仅仅是追求一种混淆视听、获得论辩胜利的工具,还是存在某种隐而未彰的意蕴或是用途——对于严肃的对话者来说?

苏格拉底向克里托追述前一天他在吕克昂的运动场与两名智者欧绪德谟和狄奥尼索多洛进行的辩论。他们是俩兄弟,享有辩论家的盛名,自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能够驳倒任何人,还自称只要交学费,他们能使别人也成为这方面的专家。

欧绪德谟声称通过问答能向雅典青年灌输美德。苏格拉底要他们对一位青年克利尼亚显示智慧,教会他懂得热爱智慧和实践美德。欧绪徳谟唯一的要求是对方要回答问题,而且所有的问题都不可回避。

“哪一种人是学习者,是聪明人还是无知的人?”“学习者学习他们知道的事情,还是学习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他提出了美诺曾经面对过的两难问题——不过当时充当智者角色的是苏格拉底——表面上无论选择哪个选项都是错。从这里我们获悉了几件事情:一是智者在柏拉图的对话中并不完全是贬义的、供批判的对象,苏格拉底也是智者的一员,可能是更具建设性态度的智者;二是这种二元化问题的提出,看似充满悖论,可能更具思辨性价值,引导我们向思维的更深处探索;第三,我们唯一需要分辨的是,提问者的态度是玩笑的,还是严肃的,如果是前者,究竟意味着什么。

面对问题,克利尼亚被迫从一个答案跳到另一个答案,对结果既惊讶又茫然。

苏格拉底首先指出智者是在利用“学习”一词的双重含义偷换概念,学习“不仅是指一个开始没有知识的人后来获得知识,而且也指这个人当他有了知识以后使用它来考察相同的事情,无论是口头谈论还是实际去做(实际上,人们称后者为理解,而不是学习,不过他们有时候的确也把它称作学习)”。对于克利尼亚来说,更关键的在于第二点:“你必须把他们的表演都视为纯粹的游戏。但在此之后,他们无疑会告诉你一些严肃的事情。”也就是说,苏格拉底认为欧绪徳谟是在开玩笑,而且对话必须从与年轻人的玩笑开始。

这让人不禁想到一个公司招聘的故事:在考核大厅的门口,地上有几团纸,可见的距离外有一个簸箕和扫帚。应聘者鱼贯而入,若干分钟后又鱼贯而出。主考官的所有考核项目几乎都只是敷衍了事,他在等待那个拿起扫帚收拾纸团的人,因为来应聘的人,专业素养大多是毫无疑问的,他还需要一点点的教养、公德、同理心之类的东西。

他等没等到这个人,以及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无关紧要。在某些方面,我们中国人最不缺少的“品性”就是“聪明”,换一个不太招人待见的词就是狡黠(或鸡贼)。无论任何事情我们都倾向于要算计得清清楚楚,在这方面外国人就差太多了,他们比较死板,放着显而易见的空子也不敢去钻。所以说如果故事是真的,也一定有人会看出来。考官的伎俩陷入了双重风险:他不知道选中的究竟是一个本质真诚的人,还是一个看透了这种小把戏、比他更会算计的人。如果是后者的话,无从知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们权且从好的方面来看待这个有些俗套的故事吧——它毕竟是一种筛选机制。同样的理由,欧绪徳谟的玩笑可能也需要这样来理解,智者首先需要通过玩笑剔除一部分对话者,经不起玩笑摔打的人也许无法成为严肃论题的对象,谈论智慧和美德这样的主题并不是毫无门槛、可以像庸俗地谈论金钱、女人一样无所顾忌的。

为了证明克利尼亚是个“孺子可教”的人,或者为了让智者清楚自己所真正关心的问题,苏格拉底自己要在与年轻人谈话方面给智者做一个展示。

“智慧肯定是好运,”苏格拉底断言说,而且“如果一个人有智慧,他不需要添加任何好运”。这让克利尼亚——包括我们——感到吃惊。

他提出的论证是要区分“拥有”和“使用”,如果没有判断力和智慧,不能正确的使用知识支配和引导,即使拥有像财富、健康、俊美这样的善物,一个人也得不到更多的益处 。要想幸福,不仅必须拥有这些善物,而且必须使用它们。我们称之为好的所有事物,“正确的解释似乎不在于它们本身依其本性是好的,而是在下述情况下它才是好的:如果是无知在控制它们,那么它们就是比它们的对立物更大的恶,因为它们在一个坏的统治者的主宰下会更加能干;但若是判断力和智慧在支配它们,那么它们是比较大的善物。然而,就其本身来说,它们无善恶价值可言。”智慧等同于善,无知等同于恶。因此懂得向父辈学习知识比继承财产更重要,而智慧必定是可传授的。

苏格拉底在这里停了下来,转向两位智者,希望他们继续告诉年轻人,“为了成为一个幸福的人和好人,他是否应当获得各种知识,或者是否有一种知识是他必须获得的,这种知识是什么。⋯⋯这一点对我们来说极为重要,这位年轻人应当成为聪明的和善良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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