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片刻,第一次看到常春藤这几个字,竟是三十多年前了,较之现在,那是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我们没有电视、手机,更不知道会有互联网。但那也是纯情的时代、迷恋诗的时代,我们依旧看得到俄国诗人普希金的诗歌,读得透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诗句。
那时,裴多菲的那首《我愿是急流》,被选进潘虹、达式常主演的电影《人到中年》,上映后迅速火遍全国,我们学校的诗社里纷纷传抄这这首诗,我也是在这首诗的第三段落里,第一次看见“常春藤”三个字:
“我愿是废墟,
在峻峭的山岩上,
这静默的毁灭
并不使我懊丧……
只要我的爱人
是青青的常春藤,
沿着我荒凉的额,
亲密地攀援上升。”
这情深意切的诗句,足以令人感心动耳,何况还是来自达式常的朗读呢,他和潘虹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偶像,我们不但迷恋《我愿是急流》,还迷恋达式常磁性声音里的《我愿是急流》。确切说,达式常在电影里的朗诵远远比不上有一次他做客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采访最后,他用慢慢的、更加低沉的嗓音重读了一遍《我愿是急流》,我有幸听到了那次采访,我几乎被达式常的声音感动的潸然泪下。
从此,“常春藤”这三个字,存进了我的记忆库。有些遗憾的是,年轻时,在我那贫瘠的脑海和有限的阅历中,我只知道爬山虎是藤,爬山虎细细的藤蔓,有点像牛皮纸绳,上面开着紫白色、弱不禁风的喇叭花,那花一见到太阳就开始萎靡不振,慢慢合拢喇叭口,活得扭扭捏捏、躲躲闪闪的。在我随父母在下乡那些年,村里的农民视爬山虎为祸害,人见人除,防止它们四处乱爬,影响农作物生长。所以,一旦我把常春藤和爬山虎联想到一起,立刻,浪漫多情,饱含奉献精神的《我愿是急流》诗句,即被逊色三分。
五年前我被常春藤被毛茸茸的外表,和死死缠住的树形所迷惑,以为它们是一种专门在冬季生长的树,但在刚刚过去的深秋季,彻底帮我纠错了,让我对生长在美国东北部的常春藤有了更直观的了解,识别出常春藤的许多本来面目。
我要感谢下面这棵枫树,是它颠覆了我之前脑海谬误。照片拍于2021年11月16日,那阵子正是我住的这个州枫叶最美的时节。拍完这棵树后,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在五彩缤纷枫叶围绕之内、缠裹着枫树主干的不正是那种远看毛茸茸的植物吗?原来它们只是负责长叶子、长藤蔓,而不去生发挺拔、坚硬的主干,换句话说,它们生长着能屈能伸的藤蔓以适应攀爬,而不去着意生长枝条,只生长带着气根,能四处“走路”的叶子。一时间,我脑海里涌现了我曾见过的许多藤类植物的形象。在海南岛的七仙岭热带雨林里,我见到铺天盖地的藤条将一条溪谷彻底包围的场景,无论巨石,还是古树,在那些粗壮藤条的勒索下,均活得苟延残喘。还有,在电影《人猿泰山》里,泰山和她女友,还有那些泰山的动物朋友,时刻都是靠着藤条,在沟涧纵横,湍流飞瀑间飞来荡去的。
还有下面这棵白桦树,也是拍于2021年11月16日。绿藤将其中一颗白桦的主干完全缠拢,另一颗则幸免,恰好以示区别。它们竟与上述热带雨林里、电影里的藤条完全不同,那些藤条基本不长叶子,只是用经年累月的生长,粗壮自己的根系而已。
透过上面两张秋拍的照片,我刚好识别出这种藤类的特点。它们穿着密麻麻的叶子外衣,看不见腿、看不见脚,却能灵活并悄无声息的爬上那些顶天立地的树干。它们靠顺势攀爬其它树干,去获得高空的阳光,并把叶子的触角紧紧吸附于支撑它们的树干上,然后层级攀爬,一边爬一边生长,直侵大树的顶端。它们的形态不由自主的给我一种猥琐的、臭无赖的、偷偷摸摸的感觉。
一旦它们“上位”成功,便开始一场胜利者的狂欢。如下图:
它们扭动着厚厚的绿“毛衣”,将“魔爪”毫不留情的伸向那些四面八方,尚羸弱的枝枝杈杈,将其紧密缠绕,最终,一棵树慢慢的就被它们窒息而死。
这和现实社会的许多人状十分的契合,在小说、电影、戏剧里,甚至当下生活里,我能找到太多常春藤的影子了。
这就是起初,我一边忍不住拍它们,一边心生厌恶、蔑视它们的原因。
下面的拼图,拍于我开车经过的路边空地,我能清晰看出这团藤叶的企图心,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现实版。
常春藤们先小心翼翼的接近一颗粗壮的橡树,伪装的如此巧妙,令人看不出它的来头,然后忍着不长叶子,只长藤蔓的隐痛,直长到一米之后,它开始露出侵略的獠牙,迅速将橡树的主干包围,然后,攀缘向上,一部分“敢死队”冲锋在前,直抵树巅。
那些被盯上的树,从此霉运缠身,未来的命运,显示在拼图的右边。藤叶上树成功后,开始了繁茂疯涨,死死围裹着树干,喧宾夺主的四处张扬,让人觉得它就是那棵树的叶子,至少是让我这样认为的。它们靠着原来树的位置,树的形态,沐浴着阳光雨露,蓬勃繁殖,悄悄的就成了那树的主人。可怜那原树,一旦“染疫”,逐日枯槁,行将就木。
然而,所有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看你取舍哪边而已。
随着冬天一步步走进隆冬,大地失去了春夏秋三季的绿色,大部分的森林、灌木也只剩下土黄苍白的枝条,那些曾经墨绿、金黄、橘红的叶子,在它原树的脚下,清一色的变成干枯、泛黄的旧叶片。大地呈现出原本的土褐色,这个时候,谁是跳出那万褐丛中的一点绿色呢,恰恰就是我不依不饶,不放过的常春藤。
看下面这张照片,拍于2022年2月10日。每次,我从英语学习放学返家途中,必经过这条街区小路。每次远远的,我都能在移动的车窗里看见这团树,它长得圆墩墩的,几乎看不到有树干,从去年夏末一直看到今年年初,我都以为它是一棵树,一颗像盆景一样的树、一颗枝繁叶茂的树,然而,还是借一场大雪的机缘,我彻底恍然大悟。
周四中午下课后,我呼吸着雪后的世界清洁空气,再次经过段街区,在白雪片片,斑驳尚存的土地背景下,那棵树愈加显出与众不同的特质,像调皮的孩童一般,为了挑战白雪之白,它绿得好像活在盛夏一般。这次我再也不想错过,毫不犹豫的将车开进那棵树斜对的小路里,掉转车头,尽可能找到最佳角度,对准那颗树拍下了这张照片。
我坐在车里,看着对面这棵树,此刻,我浮想联翩。确切说,它是一颗假树,是常春藤混进原树的肢体,假借原树的肢体与原树合二为一,形态架构是原树的,绿意盎然、欢快生长的是常春藤。此时,原树是什么品种已不重要,重要的我看到是原树委曲求全的承受着常春藤的重压,苟且的活着,只能生发一些细细密密的枝条,但也是供未来的常春藤盘踞的。
我越想越可怕,我认定这是树的房主人参与的一场嫁祸于树的世间游戏,一场人为制造假树的过程。难道不是吗?你看那树基部,砌着砖墙,树根上的地面覆盖着常春藤的祖先,说明那房主人允许常春藤上树,为此房主人还付出几代人的呵护与培养,不但将原树修葺的圆滚滚,还将常春藤引狼入室,从核心部位慢慢置换原树,使其焕然一新,永葆常绿,才吸引了我,一位远道而来的中国游客的目光!
想着想着,那一刻,我一突然顿悟了,瞬间明白了房主的用意,他们是想看一颗四季常青的树!他们不介意原树是什么品种,他们目标明确、他们深谙常春藤的特性......,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一切,内心越来越佩服房子祖先的聪明睿智,十年磨一剑的成果,一年365天,这棵树天天愉悦着房主人的心里,吸引着无数路人的目光!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不再鄙视常春藤了,内心反而因此变得更加圆融,常春藤在我眼里也越来越可爱。在拍出的照片里,我甚至都能读懂房主人的良苦用心。请看下面这张照片,你是否也看出房主人是有意而为的允许常春藤去爬上这棵树呢!
而下面这棵树,我猜你们要不就从此委曲求全,要不就“穷则思变”,视着半身常春藤的压力为你们树生的动力,不断的向上生长,去尽快生发繁叶,以遮蔽对常春藤的阳光供给,把常春藤永远甩在身下,大无畏的擎起苍穹,拥抱天空。
此刻,我又联想到与常春藤三个字有关的一件事,那就是美国的“藤校”,全称是常春藤高校联盟,历史近400年之久,涵盖了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康奈尔大学等盛名远望的大学,培养了无数的社会精英,至今仍令全世界的考生趋之若鹜,在此不赘述。
我只想说,看来,北美的先驱者对他们土地上的物种了如指掌,才将常春藤的概念引入美国精英文化的系统之源。
最后,做个了结:
我带着这个周末笔耕的将近六千字,《褒贬并议常春藤1、2、3》送到常春藤们的面前,我的观点轻浅也好,角度奇特也罢,总之,你我从此两不相欠,你们再也不要走进我的梦境,我未来的目光也从你们身上永久移除你。
愿我们各自安好,别无它眷的走自己的路,去完成各自未尽的生命任务吧!
《全文完》
2020年2月13日~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