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同志,我俩商量好了,离婚。"
我把结婚证按在审判庭桌上,旁边老伴王秀兰的轮椅吱呀作响。外头嘈杂声震得人耳朵疼,89岁的老伴微微咳嗽。
四十年前棉纺厂锅炉房初见她那会儿,她正蹲在煤堆旁啃冷馒头。我把自己饭盒里的红烧肉拨给她:"大妹子,搭伙过不?"她噗嗤笑出声,油点子溅在我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上。
半路夫妻不如原配瓷实?我俩偏不信这个邪。
"爸您搬来跟我住,妈去二姐家。"去年中秋家宴上,大儿子说。小女儿突然摔了酒杯:"凭啥大哥独占着爸的退休金?"我看着秀兰哆嗦着往汤里撒了三次盐,砂锅咕嘟咕嘟冒着气。
昨夜收拾存折时,她从枕头芯里摸出个铁皮盒:"老李,这是咱攒的棺材本钱。"三沓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每张都带着消毒水的味——那是她偷偷少做两次透析节省下的。
"你留着防身。"我把钱往她兜里塞,摸到她腰间胰岛素笔。
法官红着眼眶掰开我俩的手,钞票像秋叶散在判决书上。
外头蝉声突然哑了,三十年前她穿碎花裙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我蹲下来给她系散开的鞋带,发现她左脚袜子破了个洞,露出的脚趾甲还是我上个月给剪的。
法院台阶总共九级,我俩挪了足足十分钟。她忽然抓紧我胳膊:"那年你说等退休带我去西湖......"
我摸出两张泛黄的车票。当年棉纺厂爆炸,我用工伤补偿金买的票,终究没能成行。
路口卖冰棍的老太太冲我们吆喝:"红豆冰,"我和秀兰同时摸向裤兜,三张皱巴巴的钞票。夕阳把我俩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四十年前锅炉房墙上的剪影。
民政局数据说近十年老年离婚率翻了三倍,可没人统计有多少人是用离婚证换养老院床位。
我们总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却让最该相伴的人,活成了彼此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