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蹲在黄昏的时刻里,他身体因为弱小而让人疼爱。
——我时刻回忆起苏宇在河边等待我时的低头沉思。
苏宇的死,使友情不再成为即将来到的美好期待,它已经置身在过去之中了。
我是在那时候背脊弓起来的,我弓着背独自行走在河边,就像生前的苏宇。
我开始喜欢行走,这是苏宇遗留给我的爱好。
行走时思维的不断延伸,总能使我轻而易举地抵达过去,和昔日的苏宇相视而笑。
——这个孩子脸上洋溢出来和所有人对抗的神色,以及他总是孤立无援,让我触景生情地想到了自己。
正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真正关注他了。
看着这个小男孩在走路时都透露出来的幼稚,我体内经常有一股温情在流淌。
我看到的似乎是自己的童年在行走。
——我和鲁鲁的友情迅速成长,两年前我在年长的苏宇那里体会友情的温暖,两年后我和年幼的鲁鲁在一起时,常常感到自己成为了苏宇,正注视着过去的我。
——这个似乎以此为生的女人将木桶放入井中时,已经没有昔日生机勃勃的姿态。
她的头发剪短了,过去的长辫子永远留在南门的井台旁。
——沉浸在机械重复里的冯玉青,对站在不远处的我,表现了平静的视而不见。
——她那丧失了青春激情的目光看到我时,就像灰暗的尘土向我漂浮而来。
她转身走向井台,无情地向我呈现了下垂的臀部和粗壮的腰。
我是这时候转身离去的,我内心涌出的悲哀倒不是冯玉青对我的遗忘,而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到美丽的残酷凋零。
——那时候我已经离开家乡,命运终于向我流露了令我感激的微笑。
我像一只迷途忘返的羊羔迷恋水边的青草一样,难以说服自己离去。
——孙有元晚年时常常张开他荒凉的嘴巴,向我们讲述祖母昔日的富贵,可我们的耳朵更多地淹没在祖父毫无意义的感叹之中。
——他用自己的平庸去教育两个和他一样平庸的儿子,而且异想天开地指望他们光耀祖宗。
——她父亲的训诫是如此有力,使她早已在事实上逃离父亲以后,仍然深受束缚。
——我祖父在失去妻子的最初几年里,寂寞和忧伤使他对祖母的往事充满热情,当他灰暗的眼睛闪闪发亮时,我祖母正在他的话语里复活了。
——此后来到的寂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我祖母内心的不安逐步扩张,到头来那种害怕里出现了期待的成分,他突然期待婆婆对她的惩罚快些来到,悬而未决只能使她更加提心吊胆。
——船头微微起伏着,劈开的河水像匕首一样锋利地迅速后退。
——这位一直浪迹江湖的老人,身上具备了艺术家的浪漫和农民的实惠。
——我的曾祖父具备了那个时代特有的脆弱,北荡桥的失败尽管令他宽慰地被儿子挽回,可他本人则从此难以意气风发。
——我祖父满怀着造桥的雄心大志,却很不合时宜地走在那个热衷于破坏的时代里。
——我祖父就这样携带着贫困回到了贫困的家中。
——孙有元埋葬了父亲以后,并没有埋葬贫困。
——孙有元埋葬了母亲以后,他脸上由来已久的自信便一扫而光,他极其伤感地在逃亡的路上随波逐流,母亲的死使他的逃亡顷刻之间失去了意义。
——被饥饿弄得奄奄一息的祖母,不久之后就伏在我祖父的背脊上睡着了。
年轻的孙有元就这样得到了一个可以作为妻子的女人,他不再毫无目标地飘荡。
经历了饥饿和贫困长时间掠夺的孙有元,背着我祖母往前走去时,他年轻的脸上红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