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麻雀飞落到院墙上,叽叽喳喳。
袁掌柜回道:“要么到紫禁城神武门外,要么去都察院,这不难,到时候你也在请愿书上签个名儿,我带着大家去,不出半月,也就能见分晓。当然,也不白干,我会给你回报的。”
沈昭堂听罢,瞅一眼父亲,沈丰岩似乎不大满意,但仍说:“听你袁叔的,也算是出山的头一回历练。”
沈昭堂应下声来,说:“那成,什么时候登程前去,您通告我一声。”
袁掌柜心满意足,问道:“你能召集多少人?”
沈昭堂在心里过着数,说:“十几个。”
袁掌柜说:“也不用太多,最迟后天出发。到时候我差人叫你。”
送走袁掌柜后,父子俩沉默地回到北房,沈丰岩进了卧房躺下歇息。
晚上,北房里烛光明亮,两人又坐在一起谈心。
沈丰岩手里捏着旱烟杆,说:“你哥不在了,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如今你二十过半,只会收地租可不行。往后的世事怎么变,眼下难说,但是只有地,只有粮食,只有钱,可不行。当官儿,咱没那个命。对于咱们来说,只有钱是最实在的,而且必须要有大钱。你呢,还是要多经磨练,往后起码不至于会家道中落。富家子弟,最容易败家,不成器,我看你也危险。”
沈昭堂听了,笑着说:“我怎么危险了?……”又正色道:“爹,您放心,这个家的担子,我一定挑起来,还要走远、走稳。”
沈丰岩抽一口烟,在烟雾里说:“危不危险,不在平常,而在事中,有什么坎儿过不去了,才知道哪里有危险。”
沈昭堂想到父亲的痛楚,便不再作声。
沈丰岩又说:“就你眼下的样子,还不算一根强梁……要想成器,往后,先改掉懒散高傲的脾性,跟着袁掌柜多学学,我再帮扶你几年。另外,书上的道理,要在实际中领悟,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须躬行……”
沈昭堂神情沉重,不时地点头。
沈丰岩咳嗽几声,沉吟片刻,又说:“眼下,你还不成熟。我年轻的时候,喜欢曹操,可是打过了四十,就愈发喜欢刘备,到如今,才知道刘备最不容易、最有本事,本事甚至比曹操还要大。如果没有那股子韧劲儿,没有仁心,他成不了气候。想想看,面对强大的追兵而携民渡江,是何等忍耐?何等坚定?咱们做生意呢,什么样的人都会遇上,也注定会遇到坎坷风浪,而要度过难关,就得有相当的坚韧和办法,这些,是你当下所没有的,也是你的危险之处。你记住了吗?”
沈昭堂似有所悟,点头道:“我记下了。”
沈丰岩继续说:“另外呢,不管今后世事如何变化,不管生意有多大,遇上什么难事、坏事,你都要守住家业,百折不挠,把衣钵传下去。”
沈昭堂应声道:“嗯,我会的。”
沈丰岩若有所思地说:“好好吸取教训吧,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年纪也不小了,别再让爹失望,爹如今就只剩你一个儿子了。”
时光匆匆,转眼二十多天过去,张家口府衙门和顺天府衙门派出的缉勇搜捕无果,蒙古包里的天保聪刀伤痊愈。
这天早上,日光倾泻在茫茫草原上,他心情大好,骑马驰入草场狂奔了几圈,回来时驰近蒙古包,见几个高矮不等的侍从在迎候自己,吆喝一声夹住马身提起马缰,那骏马咴咴嘶鸣着直立起来,鬃毛刷到天保聪脸颊上,他只觉得人马合一,甚是威风英武。
几个侍从见了,心中暗自恐惧。
天保聪下马后,走回蒙古包,丢下马鞭,对婢女说:“拿酒来!这些天不让碰酒不让碰女人!……”发泄了几句,顿了一下,又对几个侍从下令:“你们收拾收拾,一会儿过来喝酒吃饭,完了登程出发!”
两天后的晌午时分,五人骑马到了北京。
天保聪为了方便拴马取马,带着几人在外城天桥一带的喜鹊客栈住下。天桥地界上鱼龙混杂,容易混淆其中。
临近傍晚,五人来到内城延寿胡同弘亲王府附近的大街上转悠。除了相貌不似北京人以外,长袍马褂穿在他们身上倒也顺眼。
待到深夜,天保聪凭借前几次到访的记忆,带着四个侍从摸到王府西边的高墙下,正欲攀墙,一个巡视打更的老人出现在远处的红墙转角处,五人闪身躲进旁侧的民居胡同里,待老者走近,两个侍从猛地跃出,左边的捂住老人嘴巴,又塞入一团布,右边的抛出一件长衫,包住脑袋,束缚了手脚,拖进黑影里。
天保聪绽开手中长衫,亮出一把弯弓和一捆箭支,从侍从手里接过一条细长绳,绑扎在一支箭的尾端,搭箭拉弦,呼的一声,羽箭带着细绳飞向高墙里的一棵古树,绳端的弯勾绕在一根枝干上,嵌了进去。
天保聪伸手出力试了试,回身朝四人点了点头,随即抓绳蹬墙,上了墙头。
他环视一眼院里,假山水池石径依稀可辨。
弘亲王的静生堂灯台已经吹灭,另几个贝勒贝子阿哥的大屋有个别亮着灯,但很快窗户上人影一闪,又熄灭了,似是方才夜间小解。
庭院里没有一个人影。
另四人上了墙头,将长绳放入院内,又都下到青石地面上。
五人轻手轻脚的走到九阿哥的门外,仔细一听,竟是狎昵逗趣之声,当下臊红了脸。
天保聪向侍从要了一包迷药,又接过一根带着火星的火引子,正欲吹燃引纸点燃药包,忽听得屋内的九阿哥说:“好了,好了,我去解个大手,你早些睡,明日我还要去恭王府。”
屋外的天保聪急忙将东西交给侍从,摸出一把短刀,藏在门边。
另一个侍从拉了拉他的袖子,朝院里的几个巨缸一指,天保聪愣怔瞬间,带着四人跃出去藏到缸后。
九阿哥房间的灯亮了,门闩啪啦一响,一身丝绸睡衣的九阿哥拉开门走了出来,朝北边的一孔月洞门走去。
天保聪见九阿哥走远了,又直起身径向屋子走去。
进了房门,一阵异香迎面而来,凭着以往的经历,他找到电灯绳,拉灭了灯。
光绪年间,北京的皇宫、颐和园、王府、官衙已用上了电灯。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黑暗里问:“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屋里一阵沉寂。
天保聪辨出那人正是雅尔檀,走近床榻,朝床上一倒,雅尔檀突然惊叫道:“谁?!你是谁?”
天保聪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出力按倒。
跟进来的侍从与他很快将雅尔檀绑定。
雅尔檀大力喊叫,无奈嘴里塞实,叫不出声。
九阿哥哼着小曲儿,从月洞门又进到院里,见屋子暗黑下来,不禁一愣,疑惑间走进敞开的屋门,脚下猛地一绊,朝前扑倒。原是一个侍从侧躺在地伸腿使绊。
九阿哥惊呼了几声,天保聪和侍从冲上前蒙住脸,一阵拳打,九阿哥呜呜乱叫,翻滚挣扎,又被绑死。
天保聪确信雅尔檀与他的眼睛被蒙死了,便指使一人在门外守候,自己去拉亮了电灯。
四个人在屋里一阵翻箱倒柜,搜罗了一堆奇珍异宝,找来几件衣服包了。
天保聪看着地上的九阿哥,心里仍感余恨未消,解开裤带朝他撒了一泡尿,又踢了几脚,随即让人拉灭电灯。
四人匆匆携包出门,奔过庭院,上了院墙,消失在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