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有一关于儒者的道德辩题。 “式夷违齐如鲁,天大寒而后门,与弟子一人于郭外,寒愈甚,谓其弟子曰:‘子与我衣,我活也;我与子衣,子活也。我国士也。为天下惜死;子不肖人也,不足爱也。子与我子之衣。’弟子曰:‘夫不肖人也,又恶能与国士之衣哉?’式夷太息叹曰:‘嗟乎!道其不济夫。’解衣与弟子,夜半而死,弟子遂活。”谓戎夷其能必定一世,则未之识。若夫欲利人之心,不可以加矣。达乎分,仁爱之心识也,故能以必死见其义。
式夷离开齐国到鲁国去,天气非常寒冷。到了鲁国,城门已闭,只好和一个学生露宿在城外。夜里,天气越来越冷,两人冻的不行。
(注①分析当下:情势是否果然危及至此,是否还有其他途径可以共同求生?往前溯源:遭到这样的境遇是否与他们的出行安排不当有关?结果评价:师生一起赶路,谁来负责决策,决策者是否应该担当决策的风险和承担不利后果?)
式夷对学生说:“你把衣服给我,我就能活下来;我把衣服给你,你就能活下来。我是国家不可缺少的人,为天下着想,惜死;你是德能不及于我,生命没有多大分量,你把衣服脱给我吧。”
(注②情势危急只可保一个,是老师的判断;直接抛出一个道德命题,裹挟利己之心,是老师的应对之策,其心假假真真;但是言辞颇为毒辣。)
学生白了老师一眼,说:“我是个比贤不足的人,怎么可能把衣服给国士呢?”
(注③故事高潮:学生唯一的反击和自保之言,做得天衣无缝、堪称完美,令人惊叹!说句心里话:当时在大学时期读到这则内容的时候,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句话给了我一个很大的启发。如果单单说是,回应且躲避了道德绑架的话,尚且不够深刻入里。
师生关系的必要前提:一是老师贤于弟子或者老师先知于弟子;二是弟子有向上发展的可能性。这是肯定师生关系的必然内在要求。关系重新定位:若真情急为了舍一而自保,老师与弟子之间无非是回归到了最简单的生存境地,还谈何师生之间的仁爱关系。
当然,学生回避了这个难题,自己也不愿意主动撕掉这层关系的外皮。很大可能是,压根没有想到在新形势之下的这个重新定位。
学生内心的积极回应:我固然是不及于你,但是我跟着你的目的不正是为了积极发展,追求胜过于你吗?现在,我不否认你现在还是我的老师的事实,你要追求大利天下,我要追求胜过于你,因此我更应该活下去!这是学生的内在逻辑,毫无问题。
若是讲到此处,学生未必就是高人,更高的还在后面!心里所想,不能直接成为现实之言,要善于找借口,找到天下人公认的理由:这事情,如果当真是要冻死一个,我不能死,我死了籍籍无名,谁又能想到是我把衣服脱给老师而冻死,大家只当怀疑一个不贤的人怎么可能把衣服主动让给贤人呢!经此一预演:学生觉得自己于此事之中,即便牺牲贡献自己,也是徒劳。
咬住对方的话头,直击核心:如果按你说的那样的话,你真的接受了不肖之人的御寒之衣致人冻死,人家哪里还能够尊你是国士呢,这几乎构成消极不作为犯罪更何况你还出言道德绑架在先?题外之话,大众逻辑:国士不是更应该当仁不让,虽力行而毫不惧死吗?
这事情,如果不是只死一个:无论是两个都没死或者两个都死了,你把衣服让给我,最终都是为你加了光环呀!)
式夷重重地叹息着说:“唉!道义已经不管用了!”然后脱下衣服给学生。式夷半夜冻死了,而学生活了下来。(注④什么才管用,仁爱之心也许管用,为师没有施恩实德于弟子,如何期盼弟子的道义于己?谈父母之女之间,也是建立在养育之恩的基础之上的呀!)
这个故事的可靠性不强,因为属于孤证,且无从考据。
原因一:若果真有其事,只有两个人知且另一人已经死无对证。这个“表象”是不是可能会更改,天亮前学生是不是能够把自己的衣服脱下,穿在已经冻死的老师身上?以堵住悠悠众口之说。因为凭学生的回应智慧,皆不是难事。
原因二:若当场还有其他的人在,形成了有效佐证的情况下,学生的智慧是较难经过后期自述而美化的,堪称经典。此时条件却又发生了变化,在场的其他人,是不是同样被他们一对自称学问胸怀大志之人所慑服,所绑架呢?他们又当何以自立呢?至少是在我读故事的当时,我觉得直接被捆绑到窒息了:“道德学问之人,何出此言?”而且,自己还无法还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