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写字。
我这辈子大概是写不好字了。
从上学到工作,久经写场,可每次写字都有莫名的压力感。
握笔的手指头不知如何摆放,不停地换姿势,像初学写字的一年级小孩,
所以我的字但凡写得稍微快点就歪歪扭扭。
开玩笑的同事说:李琦得字总是卷在一起。
的确,我的字就像裹着菜叶子的一只虫子,严严实实地蜷缩着。
像我做人的风格,老老实实,埋头苦干,不会偷奸耍滑,但也不会用巧劲。
夹着尾巴,生怕不小心触碰什么红线。
说错什么话,得罪什么人。
潜意识的信念是,别人开心,我开心,别人生气,我忏悔。
我尝试过无数次练字,但一离开临摹贴,就打回原形,所以对我来说,要想改进字,非要连心态性格一起改不可,但这对我来说比较难,顽固的性格哪里说能改就改的,索性后来就随它去,写成啥样能看懂就行了。
我记得小时候爸爸总说我字写得不好。他一看就提醒,我后来就尽量不让他看见我的字。
可是也不能100%不让他看见。
但凡一看见他就会说我一嘴。
我心里恼他不停唠叨,不肯放过我一次,但也不敢反抗。
我也看他的字,的确写得认真,胳膊腿都有,但好像在刻意伸展,并非自然流露的舒展。
不带个性的字,只是字,少了“人情味”。
我喜欢网络上一种字体,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那种字体可能登不了大雅之堂,但字体圆润,俏皮可爱,有喜感。
我试图去临摹但因为半途而废没有成功。
我猜,写这种字体的人,自我接纳度一定比较高,因为笔画不走“正道儿”,有一些随心所欲,可又含一定的自我约束。
孩子上学后我也关注他写字,常常像爸爸挑我毛病一样说他写的不好,像软面条。
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他二年级的字,发现比六年级的字写得好。
说明我的督促起到了相反的作用。
我工作中接触到法院的、公安的公职人员,前来办业务写的文书,他们的字用老爸之前常说的山西话:“狗巴萨”字。即便这么糟糕的字,也没有耽误工作的完成。
我见过大堂妹成年后写得字,虽不算工整,但很自然,笔画里不带自我评判。
一看就知道是为了记录和信息传递而写,不夹带自我展示,求认可,是纯粹的功能文字。
这样的字反而隽秀清丽,就算连笔字也好辨认。
现在我接纳自己,也对孩子闭嘴了。
我的二叔,写得字,张牙舞爪,难以辨认,倒也十分像他的为人处事风格,决断力强,无所忌惮。
不知道,作为他大哥的我老爸,是怎么评价他的字的?
但是我清楚的记得爸爸说过三叔的字写得不好。
有一次他对三叔说,“化民,你把你的字好好练练。”
三叔心服地点点头,说“嗯,我要好好练一练。”
偶然一次我真的看见他一个人在小房间里很认真地练习。
我看他的字,特别工整,每一个字大小一样,精确得像用尺子量出来似的,如同待阅的士兵,表情统一,排列整齐。
老师让读书后家长签字确认。
有一次我找他给我签字,他签的字就不像练习的那样板正,反而有了笔锋,这样的字看上去自然多了。
到底哪一个是他的本真字,很难说。
三叔的起伏的人生阅历,像他变化的字体一样,在自我本真和世俗评价之间摇曳半生,让命运的风帆随意支配,真性情在茫茫人世间渐行渐远。
我还见过很多领导和明星的签字,能够让人辨认的在少数,大多数龙飞凤舞。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他们是刻意不让人看出来的,美其名曰艺术签名。
我之前的一位领导,签的字倒是潇洒大气,一看就是正规军,练过的。
但你和他接触后发现他工作非常谨小慎微,不允许自己和下属有丝毫偏差。所以他常常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作为副总的他,虽尽职尽责,周到详密,但上头的正主和下面的员工对他都不满意,大家背后称他“千年老二”,指他一直上不去,只能做副总。
再看他的字,笔画里都是“单行道”,丝毫不敢逾越“围墙”。
故而让人丝毫挑不出毛病,但该拿主意时不敢独挑大梁。
文字虽统一,但字体却千人千字。
被人写出来的,都带本人的脾气秉性。
很多人喜欢练习写毛笔字,我好奇为什么?可能是写的是字,感受的却是手脑协作,离开繁乱遭杂的片刻宁静。
人塑造字,字也再塑造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