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僧孺任伊阙县尉,有东洛客张生,应进士举,携文往谒。至中路,遇暴雨雷雹。日已昏黑,去店尚远,歇于树下。逡巡,雨定微月,遂解鞍放马。张生与僮仆宿于路侧。困倦甚,昏睡,良久方觉。见一物如夜叉,长数丈,拿食张生之马。张生惧甚,伏于草中,不敢动。谗讫,又取其驴。驴将近,遽以手拽其从奴,提两足裂之。张生惶骇,遂狼狈走。野叉随后,叫呼诟骂。里余,渐不闻。
路抵大冢,冢畔有一女立。张生连呼救命。女人问之,具言事。女人曰:“此是古冢,内空无物。后有一孔,郎君且避之。不然,不免矣!”张生遂寻冢孔,投身而入。内至深,良久亦不闻声。须臾,觉月转明。忽闻冢上有人语,推一物,便闻血腥气。视之,乃死人也,身首皆异矣。少顷,又推一人,至于数四,皆死者也。既讫,闻其上分钱物衣服声,乃知是劫贼。其帅且唱曰:某色物与某乙,某衣某钱与某乙,都唱十余人姓名。又有言不平,相怒怨者,乃各罢去。
张生恐惧甚,将出,复不得。乃熟念其贼姓名,记得五六人。至明,乡村有寻贼者,至墓旁。睹其血,乃围墓掘之。睹贼所杀人,皆在其内。见生惊曰:“兼有一贼堕于墓中!”乃持出缚之。张生具言其事,皆不信。曰:“此是劫贼,杀人送于此,偶堕下耳。”笞击数十,乃送于县。行一二里,见其从奴驴马鞍驮悉至。张生惊问曰:“何也?”从者曰:“昨夜困甚,于路旁睡着,至明,不见郎君,故此寻求。”张生乃说所见,从者曰:“皆不觉也。”遂送至县。牛公先识之,知必无此,乃为保明。张生又记劫贼数人姓名,言之于令。令遣捕捉,尽获之。遂得免。究其意,乃神物冤魄,假手于张生,以擒贼耳。
牛僧孺担任伊阙(今洛阳南)县尉时,有个姓张的洛阳人,要参加进士科举考试,张生就带着自己的文章去干谒牛僧孺。半路上,遇到了雷电暴雨,而天已经昏黑,但离旅店还很远,只好在树下歇休。没多久,雨停了,有月光微微洒下,张生就解下马鞍,把马放开,自己和仆人睡在路边。张生很疲劳,睡得很沉,过了很久才醒过来。
醒来就见一个象夜叉一样的东西,高达数丈,抓过张生的马吃了起来。张生十分害怕,藏在草丛中,吓得不敢动。夜叉吃完马后,又吃了张生的驴。驴要被吃完时,又用手抓住张生的仆人,提着两只脚就把仆人撕成两半。张生吓得狼狈逃窜。夜叉跟在后面追逐着叫喊怒骂,跑了一里多路,才渐渐听不到夜叉的声音。
路上跑到一个大坟边,坟旁站着个女子。张生连声高喊救命。女人问他怎么回事,张生就说了遇到的事。女人说:“这是一座古墓,里面空无一物。后面有个洞,你先暂且躲在这里。不这样,你就免不了一死!”张生就找到坟墓的洞,举身跳了进去。里面很深,很久也听不到外面有什么声音。
过了不久,就觉得月光又亮了起来。忽然听到坟上有人说话,并推下一物来,鼻中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就着月光一看,原来是个死人,已经身首异处。没多久,又推下来一个人,就这样连续掉下几人,都是尸体。抛完尸后,就听到坟上有分钱分衣服的吵闹声,张生才知道遇到了强盗。盗首高声吆喝着说:某样东西分给某人,某件衣服分给某人,连续喊出了十来人的姓名。又有人喊不公平,互相埋怨怒骂的,最后强盗才各自散开离去。
张生很害怕,想出去,又没办法出洞。就熟记下强盗们的姓名,记下了五六个名字。天亮后,村里有人出来寻找强盗,来到坟墓旁,看见血迹,就围着坟墓挖掘,看到了被强盗杀害的人,都在洞里。村民也看见了张生,惊叫说:“还有一人强盗掉进了墓里!”就把张生绑了起来。张生详细地说了昨晚之事,村民都不信,说:“这是个强盗,杀人后把尸体送到这里,不小心掉了下去。”打了张生几十棍,就把他送到县衙。
路上走了一两里,就遇到了张生的仆人、驴、马驮着行李等都来了。张生吃惊地问:“怎么回事?”仆人说:“昨晚太疲倦了,就在路边睡着了。到天亮时,不见了你,就来这里找你。”张生也说了自己昨晚所见,仆人说:“没有感觉到被夜叉吃了。”于是把张生送到县衙。
牛僧孺先前就认识张生,知道他一定不会干出这事,就为他具结作保。张生也记住了几个强盗的名字,告诉了县令。县令派衙役去捉人,抓住了所有强盗。张生也因此得以免罪。细究晚上遇到的怪事,应该是鬼物冤魂,借助张生的手,来捉拿强盗。
《东洛张生》亦出自《逸史》,载于《太平广记》卷三百五十七,“夜叉”类。作者这篇神物冤魂,假手张生擒贼的曲折故事,似乎是为了从侧面颂扬牛僧孺。牛僧孺曾任宰相,也是“牛李党争”的重要主角。故事里牛僧孺才刚出仕,还是个小小县尉,但早负才名,故有洛阳张生带着文章上门拜访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