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
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
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汨罗江边的渔父深得这两句话的精妙!
天地不会为万物动心,圣人也不会为百姓动心,天地、圣人让万物和百姓自生自灭。圣人对事物的看法并非是固执不变的,而是能与时与世推移的,也可以说是,事物发展怎么样都行,圣人对此并没有态度,这就是圣人的态度。
屈原说自己被流放到渔父所在的江边,都是因为自己太干净,太清醒,与世格格不入造成的。渔父劝他要学习圣人,举世浑浊,屈原可以随波逐流;众人皆醉,屈原可以推杯换盏,不必执拗于自己所谓高尚的道德情操,落得个流放的下场。
渔父的意思就是让屈原顺势而为,不必强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南墙要撞,大家都在昏睡,你去叫醒他们就是你的罪过。咸鱼躺得好好的,你非要去给它翻个身;朽木烂得透透的,你非要去给他雕个花;好为人师,就是最大的罪过;证明自己比别人强,就是自己最大的愚蠢。
然而屈原有自己的道理,宁死不改其志。这就叫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楚国的君臣上下过得都很开心,唯独屈原不开心,那就没办法了,屈原只能说是楚国的异类了。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
渔父没有再去劝屈原,人与人最远的距离,就是思想不同。想法不一样的人,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沟通下去,试图说服别人,就是自己最大的错误。屈原乃作《怀沙》之赋,怀石遂自沉汨罗以死。
屈原作《离骚》,是因为自己不再继续被楚怀王所信任,而忧愁苦闷。从王甚任之到王怒而疏屈平,屈原接受不了这么大的落差。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识,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
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
屈原竭尽全力去侍奉君主,为楚怀王服务,最后还是被楚怀王所猜疑,而出现这样的结果是因为有人从中挑拨。能被挑拨了的关系,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关系,挑拨的人被受挑拨的人称作是小人。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原是没有机会解释,还是他不屑于去解释,这就不得而知了。而那个进谗言的人,初心也是想争得楚怀王的欢心,这个和屈原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君王服务。
《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
《国风》写男女之事,却不淫乱;《小雅》写百姓对朝廷的诽谤怨恨之情,却不主张公开反叛,屈原始终维护的是楚怀王的利益,当然也是他自己身为楚国王族的利益。
屈原对楚怀王和楚国的习俗充满了幻想,总想着楚怀王能顿悟,楚国的习俗能改变,然而终究是无可奈何。楚怀王不容他,同僚不容他,后来的楚顷襄王也不容他,没办法,屈原只好一直被流放着。
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睠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终无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
令尹子兰闻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
《史记·屈原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