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末元初，元好问赴试并州途中，遇一捕雁人，得知一雌雁被捕杀后，雄雁悲鸣不已，悬空环绕，不忍离伴侣而去，最后撞地殉情。好问深受感动，买下一对大雁，葬于汾水之滨，堆石为记，称之“雁丘”，写下《摸鱼儿.雁丘词》，词的第一句即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传到现在，演变成了我们耳熟能详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元好问写下此词时年方16。少年人，多情笑我，本是伤春悲秋的年纪。他为生死相许的雁儿筑丘，为其填词作歌的故事，多少年过去了，我们每每翻开他的书，读到他的词，还是会深深感动，想起一些我们以为遗忘，早已陌生的温柔。
人世间，真有一种情，能教人生死相许？当然有了，这就是两情相悦的爱情。
为情殉死的事，我们时有闻之。但多事发在年轻的群体之中。年过30的人再如此行事，多半会被视为不可理喻。生死相许的悲事难以得闻，“问世间情为何物”的感叹却时不时会听见。只不过，感叹不一定是赞叹，有时只是叫人无限感慨。
这样叫人感慨的事，我就得知两件。
一件发生在10多年前。一前同事，结婚，出轨，离婚。没小孩。30多岁后再婚。再婚对象年轻，漂亮，离异带一小男孩。此处，“年轻漂亮”当标以炫彩色。前同事长得瘦高，头发几乎全白，长相实在乏善可陈，不厚道的说，人看了一眼，头脑中反馈的必定是峨眉山上活蹦乱跳，喜好拦路抢食的那些活祖宗。所以，找一年轻漂亮的女士当老婆，那怕还带来一个儿子，吻合专家研究已久的择偶偏好和婚姻行为模式。即男性有房有车，工作稳定，收入中等偏上，女的呢，不工作，年轻貌美，即使这年轻和貌美经历过时间和人事的磨损，不再那么光彩夺目。这儿可没有贬损同事老婆的意思。我在食堂偶遇过这一家三口。男孩俊秀。妈妈个高，漂亮是漂亮，但肉眼可见的沧桑之色，还是将其年龄暴露无遗。尽管如此，终归是男才女貌的传统配置，优化下一代基因的好选择。然而，同事婚后的故事，并没有遵循常规的剧演。
据同事的亲戚，也是我的朋友酒桌上八卦，说两人婚后有了一子，两岁多后莫名夭折。婚姻破裂。美人带儿子再嫁一年轻帅哥（此处应该有曲折故事，朋友不详）。帅哥虽帅而年轻，20啷当岁吧，但职业系保安，激情有余，财力不逮。美人为其诞下一小美女后，婚姻再次告红。同事无怨无悔，再次张开怀抱，接纳了拖儿带女的第二个前妻一家。和美如初，直到当下。不过，基因改造计划，暂无硕果。
问世间情为何物？大概就是这样。
第二件事几乎发生在同时。主角是我姐的儿子。我在以前的文中写过，我姐不是亲姐，但胜如亲姐。姐的儿子个子不高，跟我14岁的闺女个子差不多。长相普通，面黑黄。念书不大行，上了德阳的一个大专学校，念建筑测量。这个专业有点偏门。但正正经经念毕业，还是能找到养家糊口的饭碗的。可这娃不走寻常路，想尽快挣钱扬名立万，被洗脑，进了CX窝。其时距其毕业不到半年。可见娃发财之心多猴急，多有自信。
后续的剧情我们无比熟悉。一个字：骗。骗父母家人，骗亲戚朋友。只有他想不到，没有他不能骗的。那几年，姐打电话，常常是未语先哽咽。这么折腾了几年，见他榨得再滴不出油了，才被扫地出门，灰溜溜回了家。
浪子回头金不换。姐说回来了就好。然后给他张罗婚事，想着成家立业了，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吧。娃结婚时，成都的重庆的亲戚都回去了。然而，不到一年，两人离了。原因是娃跟他初中女同学擦出了火花。
这是第一个故事的翻版。女的漂亮，离异，带一双儿女，无业。是不是又一个基因优化的故事呢？其时，男的到处打工，收入尚可吧？两人再婚，说不上强强联合，那么是两情相悦？
日子流水一般过去了。直到最近，娃得了肝癌，晚期，要来华西医院碰碰运气，我才晓得了他再婚后的事。跟第一版相比，情节既有雷同，又有别之。同者有二：其一，婚后多年，无子；其二，结婚又离婚，女方携带一双儿女多次出走，返回。异者也有二：其一，女方虽然多次离家，但返回时并未添丁加口而回；其二：两人已经离异，目前属同居状态。
娃身体不适，查出身患绝症，女方已有身孕，遂火速断舍离。这也可理解。带俩娃的女人，还有再婚的可能。带仨娃的妈妈，再婚的箭头，起码呈89度的斜角下滑，无论她长了如何精致美妙的皮囊。
但娃和他前妻兼女友的后续操作就叫人莫名惊诧了。娃去重庆新桥医院住院，女方拒绝同往。还是亲妹妹请假陪护了一个多月。回家后，娃卖了途观车，说拿钱还房贷。还房贷干啥？拿回抵押在银行的房产证，准备卖房。卖了分钱，父母给10万，剩下的如何处置，娃拒绝回答。他父母告诉我的是，卖车的钱，卖房的大部分钱，都会留给他女同学。虽然儿子住院治病，但并没花多少钱，不用卖车卖房。
上上周，姐陪她儿子去了华西医院。奇迹并没出现。华西拒绝收治。回去后，女的又一次出走。但娃仍然吵闹着卖房。但没取得房产证，还有房贷未清，房价低迷，他也难以快速变现。
他如此痴迷于卖房，是想在走之前给女同学兑现什么承诺吗？还是打算给逝去的情感抹上一层迷幻之色？因为爱情？但他的爱情恐怕已经是单恋了。他回望的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的虚幻，却独独没想到年老的父母，一对农民，辛辛苦苦打工一辈子，给儿子，也为了安度晚年，在县城置了一套房子。现在，儿子要为情卖房，他们却只能流泪着急，无法阻止。因为房产证上，他们无名。尽管他们支付了大半买车买房的钱。
今天，姐夫陪娃又到了华西医院，女同学拒绝陪同。医生的态度很明确，西医已经无能为力。下午，他们要赶去河南，说那儿有个神奇的中医，盼望着妙手回春。有希望，总比绝望好。
我告诉姐，他们保住房子的唯一希望，是娃没有留遗嘱，把房子给他前妻。姐回微信说，根本不晓得有没有啊？口气绝望，无奈。我好像看到了一个苍老无助的小孩的脸。
两则故事，情节略有差异。有爱情，有伤悲，我独独没看见血肉之情。
当有人在温情，或者悲哀地沉浸在“问世间情为何物”的梦时，是不是也应该反躬自省，冷漠和自私，究竟离良心有多远？
问世间情为何物？它是爱情，是相濡以沫，是舔犊情深，也是血浓于水的亲爱之情。
元好问16岁写下“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时，写得是一对大雁的忠贞爱情。61岁的元好问再问情为何物时，笔下的文字，还仅仅是爱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