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
夜里,诺大的书房里,苏睿站在一副精装裱着的挂画面前,很显然,即使画纸也已经泛着黄,也丝毫不影响他对这幅画的欣赏以及眷念。画里描绘的是一个女子站在桥面之上,撑着一把油纸伞,寥寥几笔,已勾勒出她精致的面部轮廓,勾勒出乌黑秀丽的长发,以及她婀娜多姿的身形,在桥上站立,周围的江南烟雨,匆匆行人,都衬的她的格外的宁静与美好,起风了,秀发便随风飘扬......
来过这书房的达官贵客,知己红颜不曾有人未夸这画的灵动,画中人的美丽。也直言可惜,可惜的是画中的人未勾勒出她的眼睛,她眼里的灵动,他们都不得知。也可惜那画的作者,七年前封笔,未再画过人。
好友也曾问过他,那么多年了,怎么还不为她画上眼睛,他说“如此便好,她的眼睛,我这辈子记得便好,是画不出来的”......
七年前,
人人都说江南好,他也不例外,不过他运气不太好,正好赶上了梅雨时节,他此次来扬州,是为了投奔父亲的昔日好友,借些盘缠,为来年上京赶考做准备。看着行人行色匆匆,便知快下大雨了,得赶紧找个地方躲雨。他背着书箱在大街小巷穿行着,突然,眼前的景让他不由的停下了脚步,一个女子,站在桥上,望着远方,杨柳依依,裙角随风微摆,秀发亦随风起舞,仿佛天上派下的仙女,美好至极,与这江南美景融在一起,浑然一体。
一时间,让他忘了迈步前行,静静地望着这美景,全然忘了淋着雨的狼狈。六月的雨,看似又情,却又无情,淅淅沥沥的雨让他还是清醒起来,雨变大了,躲雨方为正事。
看前方有亭子,他赶忙一路小跑,不料前路泥泞,被不知哪里来的石头拌了一脚,一时间,原本在书箱上的斗笠也出逃了,箱子也摔坏了,人倒没事,只是更加狼狈罢了,毕竟,四周的嘲笑之声太大了,他好想有个洞子钻进去躲起来。他赶紧第一时间把不远处的斗笠捡起来戴在书箱之上,书可不能有事,这可是他的命根子。
书箱的系带已经断裂,看来,只能抱着前行了。他默默地暗叹着自己的倒霉,算了,还是赶紧离开着是非之地。突然,头顶有了一把油纸伞,一位身着蓝衣的小厮正为他打着伞,小厮说道“公子,我家小姐让我送你一程”。
“你家小姐?”
“小姐见公子格外珍惜书籍,宁愿让自己淋,也不愿让书淋,让小姐格外钦佩,认为值得送公子一程”.......
望着小厮指引的不远处,一个女子也正在茶楼窗台里望着这里,她好似明白了什么,向他行了个礼,他也连忙回了个礼,是她,那桥上之人。
一路上,抱着书箱前行,小厮也跟他一路,两人一言不发,他想问女子来自何门何姓,又觉得略显唐突,一时无言,一路护送到了好友家门,小厮先开了口“小姐说,这伞有缘于公子,便赠予公子。”
“有缘?无功不受禄,况且小生已达家,都未曾谢过你家小姐,怎能还收了伞呢?敢问小姐来自何门,改日定亲自拜访?”
“不了,我家小姐不愿留名,偶遇公子便是缘分一场,公子无需挂谢。”
…
那一晚,苏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到这一天发生的一切,如此狼狈又如此美好,仿佛一场梦,又不全是美梦…
第二天一早,便早早地来到集市上,用手里仅剩的碎钱,咬了咬呀,买了一张成色还不错的宣纸,回去后迟迟未动笔,把好友都看着急了,随后只见他洋洋洒洒,便勾勒出那天见她的美丽。
好友看完连连称赞,“不愧是盛名在外的苏画仙呀”
“只是,这为何缺了灵动的双眼呀?子睿”
“子睿,该不会你怕这位小姐被世人盯上,不肯画吧?”…
面对喋喋不休的好友,他置之不理,他不是不想画,是不知道如何画出她眼里的干净与温柔和灵动…
或许下一次,有缘遇见她,便会画了,他如此想着…
大抵缘分就是如此的奇妙,在好友家中叙旧了半月之余后,还是打算先联络父亲好友,他来到梅府大门,拿了一封书信递给了门前小厮,等待着通报。
突然,他看到了好久不见的她,正向他缓缓走来,让他一时之间楞住了。她也好似看到了他炙热的目光,还是像那天一般,缓缓向他行了礼,便离开了。他知道,又一次失礼了。只见门口的小厮皆叫她“小姐”,原来,她就是知书达礼,远近闻名的梅小姐…
小厮通报之后,便将他迎了进去,梅父一上来便对他嘘寒问暖,亲切至极,对于他的情况,梅父也没有丝毫嫌弃之意,说苏兄的请求,自当尽力,何况这点小忙。只是来年才赶考,现在还时间还早,可以在梅府暂住,过了今年再说。
说完,便留下了他,不容他的反驳,晚饭里,他再一次见到了她,她笑脸盈盈地叫着“爹爹”,而后又悄悄地在梅父耳旁说了些话,让梅父笑的合不拢嘴,还不时的打量着他,倒让他手足无措,坐立不安,不会是说我的窘事吧。他一想到和她的见面,确实窘事连连,无地之容。
好在,没有想象的尴尬场景,梅父相互介绍了对方后,便有说有笑地吃饭了,此刻她给他的感觉,又不一样,好似更加灵动了…
而后,一连两个月,他住在梅府上,与她吟诗作对,与她琴瑟和鸣,与她畅讲古今,好不畅快,感慨一句,这岂不就是神仙日子。
不过男儿年轻时该挣功名的,挣了功名,才好成家。离别的前一晚,梅父对他说了很多话,大抵就是前路漫漫,且行且珍惜。
她没有话对他说,他有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心底的话,待到衣锦还乡之日,应当有机会说的,他这样想。然后将这两个月为她画的画让小厮转赠给了她,便踏上了赶考之路…
确实前方道阻且长,赶考之路的困难,都城繁华的诱惑,差点让他迷失,还好夜深人静之时,看着她的画,平静了下来,是的,是第一次的画,他自己留下了,至于她的眼睛,以前觉得见到她就画的出了,现在觉得眼前便是最好,她的双眼,在他心里,无法临摹万分之一……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也成功的成为了进士。第一年格外忙碌,忙着在朝堂立足,迟迟未归。只是没有谁会原地等谁,第二年,她便被许配给了人家,他听到后除了懊悔,也没有任何办法,后来听到她与夫君举案齐眉,倒是让他心安了许多,她过的好便好…
再后来,苏画手对外宣告只画山水不画人,人人都问为什么,他只是笑道“不画了”,其实自从那年为她而画,他再也没有画过人,宫里也请他画过, 他也不愿,只说“此后,只寄情山水于画”……
她的一颦一笑,万分动人,那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的光芒,至今让他想起来都嘴角上扬,格外美好。
又是一年梅雨季节,他随帝王亲下江南,来到当年的桥面上,撑着油纸伞,学她当年一般眺望远方。
突然,一个女子向他走来,在快靠近他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向他行了个礼,“公子,敢问在想什么呢?好似认真”…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想着当年,是呀,那时候的她,又在想些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