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峡谷对峙
山势陡然收束，如同被巨神以无匹伟力生生挤压、劈开。两侧是高达数十丈、近乎垂直的暗褐色峭壁，岩体嶙峋狰狞，布满了风蚀雨凿的深刻沟壑和湿滑黏腻的深绿色苔藓。抬头望去，天空被挤压成一道扭曲、灰白的细线，黯淡的天光吝啬地洒下，在峡谷深处投下大片浓重、晃动的阴影。脚下的“路”，不过是峭壁之间一条被溪水冲刷出的、布满棱角分明碎石和湿滑淤泥的狭窄通道，最宽处不过丈余，最窄的地方甚至需要侧身才能勉强挤过。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气的风，如同被囚禁的怨灵，在这狭长的石缝中发出尖锐、低沉的呜咽，卷起细碎的沙石，打在脸上生疼。
李青拄着枣木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瘴气谷带来的精神疲惫尚未完全消退，右腿膝盖深处那契约烙印般的冰冷剧痛，如同跗骨之蛆，随着每一次迈步和身体的倾斜而反复啃噬着他的神经。背上沉重的行囊，此刻更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勒得他肩胛骨仿佛要碎裂。他大口喘息着，峡谷里浑浊阴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无法缓解那深入骨髓的疲惫。
那只通体银白的狐狸——李青在心中给它起了个名字：小银——依旧走在前方丈许远的地方。它小巧的银爪踏在湿滑的碎石和淤泥上，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只留下极浅的梅花状印记。它似乎对这条险恶的路径颇为熟悉，总能灵巧地避开脚下那些被苔藓覆盖、极易打滑的暗坑，选择相对稳固的落脚点。它不时停下，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动，银灰色的耳朵警觉地转动，捕捉着峡谷深处除了风声之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然后才继续前行。它的存在，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让李青在这令人窒息的绝境中，勉强维持着一丝前进的方向和……难以言喻的依赖感。
然而，峡谷深处传来的异响，却让小银骤然停住了脚步！
不是风声的呜咽，也不是溪水冲刷石块的潺潺。那是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声响——如同无数坚硬的指甲在粗糙的岩石表面快速刮擦！嚓嚓嚓……嚓嚓嚓……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还伴随着一种压抑的、如同野兽喉间滚动的低沉咕噜声！
小银浑身的银毫瞬间乍起！它猛地转过身，那双深邃的银灰色眸子第一次流露出极其清晰的、近乎实质的警惕和警告！它朝着李青的方向，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尖锐、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尖利嘶鸣！同时，小巧的身体伏低，蓬松的大尾巴高高竖起，如同炸开的银色火焰！
危险！快退！
这无声的信号如同冰水浇头，瞬间驱散了李青的疲惫！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小银是如何感知的，身体已经本能地绷紧！他猛地停下脚步，紧握手中的枣木棍和猎叉，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投向声音传来的、前方峡谷的拐弯处！
晚了！
就在小银发出警告的下一刹那，前方的岩壁拐角处，如同潮水般，猛地涌出一片令人心悸的暗红色身影！
是山魈！而且是一大群！
这些凶物体型比寻常猿猴大得多，近乎半人高。浑身覆盖着粗糙、如同钢针般的暗红色长毛，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油腻的光泽。它们的面孔狰狞得如同恶鬼，鼻梁骨高高隆起，形成一道猩红的肉棱，两侧是深陷的、闪烁着暴戾凶光的黄色眼瞳！阔大的嘴巴咧开，露出惨白、如同匕首般锋利的獠牙，粘稠的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在岩石上留下暗色的湿痕。它们的手臂异常粗壮，长满了结实的肌肉疙瘩，末端是如同铁钩般的、覆盖着厚厚角质层的巨大爪子！此刻，这些利爪正疯狂地抓挠着两侧的峭壁，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碎石簌簌落下！
为首的一只体型格外巨大，肩背的肌肉如同岩石般虬结贲张，暗红色的长毛中夹杂着几缕醒目的白色，如同披着血染的战旗。它那猩红的鼻梁肉棱高高耸起，黄色的眼珠死死锁定峡谷中闯入的一人一狐，喉咙里发出如同闷雷滚动般的低沉咆哮，充满了赤裸裸的暴戾和贪婪！它显然是这群山魈的首领！
“嗷——！” 白鬃山魈首领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这咆哮如同进攻的号角！
刹那间，它身后十几只凶悍的山魈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发出震天的、充满嗜血欲望的嘶吼！它们粗壮的后肢在湿滑的碎石和岩壁上猛地蹬踏，暗红色的身影如同离弦的血色箭矢，带着浓烈的腥风，从峭壁上、从狭窄的通道中，从四面八方，朝着李青和小银疯狂扑来！巨大的利爪撕裂空气，锋利的獠牙闪烁着致命的寒光！整个狭窄的峡谷瞬间被狂暴的杀气和腥臭彻底填满！
李青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攥住了心脏！退？身后是狭窄的来路，根本无处可退！战？面对十几只凶悍嗜血的山魈，他这条残腿和手中的猎叉，无异于螳臂当车！
“小银！躲开！” 李青嘶声大吼，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猛地将身体向后缩，背脊死死抵住身后冰冷湿滑的岩壁！同时，他手中的猎叉带着破风声，朝着最先扑到眼前的一只山魈狠狠刺去！
噗嗤！
猎叉冰冷的叉尖精准地刺中了那只山魈的肩胛！鲜血瞬间飙射！然而，那山魈的凶悍远超想象！剧痛非但没有让它退缩，反而彻底激发了它的凶性！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巨大的爪子带着腥风，不顾一切地朝着李青的头颅狠狠拍下！爪风凌厉，足以开碑裂石！
千钧一发！
“咻——！”
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如同撕裂阴云的霹雳，猛地从李青脚边窜起！
是早已伏低身体的小银！它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在间不容发之际，它如同鬼魅般从斜刺里扑出，银色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目标并非那只攻击李青的山魈，而是……旁边峭壁上另一只正欲扑下的山魈！
小银小巧的身体精准地撞在那只山魈抓向岩壁借力的前肢上！力量不大，却极其刁钻！那只山魈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发出一声惊怒的嘶吼，巨大的爪子徒劳地在空中抓挠着，整个身体如同滚地葫芦般，狠狠砸向下方狭窄通道中正疯狂前冲的几只同类！
“嗷呜！” “吼！”
下方顿时一片混乱！几只山魈被这突如其来的“滚石”砸得东倒西歪，攻势为之一滞！
李青只觉得一股腥风扑面，那拍向他头颅的利爪几乎擦着他的头皮掠过，狠狠砸在他身后的岩壁上！碎石飞溅，砸得他脸颊生疼！他来不及后怕，趁着这混乱的瞬间，身体猛地向旁边一滚！
嗤啦！
山魈锋利的爪尖还是划破了他肩头的粗布衣衫，留下几道火辣辣的血痕！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但也让他彻底清醒！小银在给他制造机会！
目光扫过峡谷上方！峭壁边缘，几块被雨水冲刷得摇摇欲坠、棱角狰狞的巨石，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滚石！”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李青眼中瞬间燃起疯狂的狠厉！他猛地将枣木棍往地上一撑，不顾右腿传来的撕裂剧痛，强行稳住身体，同时将手中的猎叉当作长杆，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峭壁边缘一块半人高、底部已经松动的巨石底部，狠狠捅去！
“给我下去——！”
伴随着李青野兽般的咆哮，猎叉的叉尖狠狠撞击在巨石底部的松软泥土和碎石上！
轰隆——！
一阵令人心悸的岩石摩擦声！那块巨大的岩石猛地晃动了一下，随即脱离了峭壁的束缚，带着沉闷的呼啸声和无数崩落的碎石，如同天罚般，朝着下方狭窄通道中挤作一团的山魈群，轰然砸落！
“吼——！！！” 下方的山魈发出惊恐欲绝的嘶吼！它们再凶悍，也无法与这从天而降的巨石抗衡！混乱瞬间升级！几只山魈被滚落的巨石直接砸中，发出骨骼碎裂的恐怖闷响！更多的则被飞溅的碎石砸得头破血流，惨叫着四散躲避，互相冲撞践踏！
“就是现在！” 李青心中狂吼！他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和右腿的撕裂感，一把从行囊侧袋里抽出那支用油布包裹、一直舍不得用的火把！火石在颤抖的手中用力擦碰，火星迸溅！
嗤啦！
干燥的引火绒瞬间被点燃！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窜起，在阴冷黑暗的峡谷中骤然绽放！
“吼——！” 火焰的出现，让本就混乱的山魈群瞬间陷入了更大的恐慌！这些常年生活在阴暗山林的凶物，对火焰有着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那橘红色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它们暴戾的黄色眼瞳！
“滚开！！” 李青挥舞着燃烧的火把，如同挥舞着驱散黑暗与凶邪的圣剑！炽热的火焰在空中划出灼热的轨迹，逼退了几只试图从侧面扑上来的山魈！他不敢恋战，趁着山魈被火焰震慑、被滚石砸得混乱不堪的宝贵间隙，拖着剧痛的右腿，朝着峡谷前方、小银指引的方向，亡命狂奔！
“嗷——！” 那只白鬃山魈首领发出愤怒到极致的咆哮！它显然没有被滚石和火焰完全吓倒！它粗壮的后肢在峭壁上一蹬，巨大的身体如同炮弹般，竟然无视了下方混乱的同族，直接越过滚石区域，朝着李青的背影狂扑而来！巨大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李青的后心！
致命的腥风瞬间逼近！李青甚至能感受到那利爪尖端传来的冰冷杀意！他想要转身格挡，但身体的疲惫和腿部的剧痛让他的动作慢了半拍！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
“咻——！”
一道银光如同瞬移般出现在白鬃山魈首领的必经之路上！是小银！它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如同闪电般跃起，锋利的爪尖并非攻击山魈那厚实的皮毛，而是极其精准、狠辣地朝着山魈首领那双暴戾的黄色眼珠狠狠挠去！
“吼！” 山魈首领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它不得不猛地偏头，挥爪拍向这烦人而致命的小东西！巨大的爪子带着腥风拍下，但小银的身体在空中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柔韧，如同没有骨头的银蛇般猛地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锋利的爪尖擦着小银的背脊掠过，带飞了几缕雪亮的银毫！
然而，小银这不要命的、精准无比的骚扰，终究为李青争取到了那至关重要的一刹那！
李青借着小银创造的这瞬间空档，身体猛地向前扑出，同时将燃烧的火把反手朝着身后追来的山魈首领狠狠掷去！
燃烧的火把在空中打着旋儿，橘红色的火焰在昏暗的峡谷中拉出一道刺目的光轨，带着灼热的气息，朝着山魈首领的面门砸去！
白鬃山魈首领显然对火焰忌惮极深，它巨大的身体猛地一滞，下意识地挥爪拍向飞来的火把！火焰被拍散，火星四溅，但它的追击也被彻底打断！
李青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连滚带爬，拖着那条仿佛快要断掉的残腿，拼尽全力冲出了峡谷最为狭窄的死亡地带！前方，峡谷终于变得开阔了些许，一条浑浊湍急的山涧横亘在眼前！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小银是否安全，更顾不上检查行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进冰冷的溪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却奇异地压下了伤口的灼痛和心头的恐惧。他挣扎着爬上岸，瘫倒在溪边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
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右腿膝盖深处传来一阵阵如同被巨锤反复砸击的、撕裂般的剧痛！低头看去，裤腿在刚才的亡命奔逃和翻滚中，早已被锋利的岩石划得破烂不堪，露出的膝盖肿胀得如同发面馒头，青紫交加，皮肤下隐隐透出不祥的暗红色，那道旧伤的疤痕处，更是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过般，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冰冷灼痛！契约的印记，在生死搏杀后，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疯狂噬咬！
他挣扎着侧过头，看向自己背上那个沉重的行囊——在刚才的滚石、扑打和亡命奔逃中，行囊被岩石刮破了好几个大口子，里面硬邦邦的杂面饼子散落出来，沾满了泥水。更糟糕的是，装着最后几包珍贵驱蛇避瘴药粉的油纸包，破了一个大口子，灰白色的药粉混合着泥水，正从破口处缓缓流出，洇湿了大片粗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