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风雨人生
第五章(上)为生存父母教书乡村 图饱饭式昭定亲农家
我去了四姥姥家半个月后,同院表兄的老丈人来看望他女儿。他看见我就问:“你妈妈今年又在哪儿教书?她愿不愿意到我村里教书?肃静村离城十来里地,也不算远,薪资比城里的要高点。你问问你妈,我三五天后再来定话。”他是肃静村的村长,说话代表全村。我说:“记住了。”
第二天上午,妈妈带着弟弟来看我,一进门我就把肃静村长的话告诉了妈妈。妈妈高兴地说:“南关学校辞退了,暂时还没有个下家,肃静村要我去,正好接续上。好歹有事做,就能挣些钱粮解决吃饭问题。”
妈妈和弟弟在四姥姥家住到第四天,村长来了,和妈妈把教书的事说定,每月薪资是五斗粮食。妈妈高兴地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有活路了。”四姥姥说:“一进村就问人家要粮食,人家会小看的。”妈妈说:“那有什么?大看小看,大人孩子要吃饭。”姥姥说:“我瓮里还有些谷子,你和孩子磨成面吃谷面窝窝的吧,凑合上一个月村里给了月份粮就好说了。”
妈妈和我两人推了一上午的磨,把半圪栳子谷子连糠带米磨成了面。妈妈要给四姥姥留些谷子面,四姥姥说不要。妈妈说:“式昭在这儿住着,少留点。”四姥姥说:“饿不死我就饿不死她,你放心吧。”妈妈说:“还是少留点吧。”说着搲(wā)下一小盆。
第二天,妈妈用两个小布袋装了谷子面,带着两个弟弟步行着去了肃静村。我把妈妈留下的谷子面蒸成窝窝头,四姥姥只吃了半个。隔了一天,四姥姥说:“我可不吃那窝窝了。咬在口里瓷粑粑地不说,连粗糠也没筛了,糠和面搅在一起吃,吃的时候划的喉咙疼,屙的时候划得屁眼疼。从小娇生惯养的马大小姐,也能吃这样的苦?”我独自在想:我连吃三四顿谷面窝窝,便觉得实在不好吃,妈妈和弟弟一天三顿又怎能吃得下去?式飞一定又要哭了,可不吃就要饿肚子,有什么办法呢?
五天后,妈妈回来了,她说村里给了一些小米、高粱和小麦。虽然不多,可暂时可以和窝窝面替换着吃了。妈妈很高兴,说村里人厚道,人们对这位“先生”很是尊敬。她今天回城里是给孩子们买书和文具的。
我问妈妈:“式良、式飞呢?”妈妈说:“和两个学生去他们家了。”“那他们家给弟弟们吃饭不?”妈妈说:“给的。我和学生的家长打了招呼,人家满口应承,说保证渴不着、饿不着你的两个孩子。”妈妈上午买了书和文具,吃过午饭就急匆匆地走了。
过了两个月,爸爸回来了。给我买了一双运动鞋,还有头上戴的两朵花。爸爸要我梳好辫子,然后他给戴好,还说:“看我女儿打扮一下多漂亮。”四姥姥把嘴一撇说:“你也知道亲孩子们了?”爸爸说:“怎么不知道?……”我说:“四姥姥,今晌午咱们还吃饺子吗?”“吃,怎么不吃?”我赶快动手做起来,剁馅和面,走路都觉得跑起来了。
爸爸吃了饺子,下午就去肃静村了。我心里很高兴,收拾了碗筷后说:“四姥姥我给你捶捶背吧。”姥姥却说:“我就命不好,总有人争我的口利,你爸爸今天一顿能吃咱们两顿的。他就能掐算到咱们今天要吃饺子?”我知道四姥姥有点嫌爸爸吃得多,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心想:“我爸经常给你看病抓药,吃你的顿饺子就心疼,怪不得人们背后说你小气。”
五月二十三日,妈妈回来了,说明天是她的生日,想一家人团聚团聚吃顿饭,要领我去肃静住三天,让同院邻居五斤妈顶替着伺候四姥姥三天,二十五再让我回来。姥姥说:“你和五斤妈说好了?”妈妈说:“说好了。”这时的我高兴极了。我穿上自己改好的粉红短袖衫,黑裙子,戴上爸爸买的花,拿出自己做的鞋和爸爸给买的运动鞋问妈妈,穿哪双好,妈妈说要走路还是穿布底鞋好。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城走这么远的路。我紧跟着妈妈,妈妈不时地询问四姥姥的饮食起居和我在四姥姥家的感受,使我的心里特别温暖,这是我们母女久违的交流,我心里特别高兴。妈妈见我热得汗水淋漓,说:“快到堡城寺村了,到了堡城寺咱们歇会儿。”
走进堡城寺村的东门,我说:“太凉快了!咱就在这儿歇吧,看这儿还有两块大青石。”我跑到青石上坐下,“妈!你坐这块大的,我坐小的。”妈妈忙说:“门洞底下是不能乘凉的。门洞里面有穿堂阴风,在里面坐一会儿就会着凉生病的。老人们说,‘门洞底的风、蝎子的尾巴、后娘的心’,要小心才行。”她用手指着前面说:“我们到庙前房檐下歇吧。”回到肃静已过晌午时分,爸爸已经和两个弟弟吃过午饭。
第二天是妈妈的生日,妈妈烙的新麦子面的饼,真好吃。全家人高高兴兴,两个弟弟都争着告诉我村里的见闻,特有意思。式良还教我注音字母。
全家人在一起,感觉真好。我在教室外偷偷地看妈妈讲课,特想进去。下课后,学生们围过来看我这个陌生的城里的女孩,还问长问短。他们和我的年龄差不多。真想告诉妈妈说我想上学,可我知道那是不行的。尽管心里有一万个舍不得,第三天我还是回到北关继续伺候多病的四姥姥。
秋天时,爸爸在刘村当了教师,一家人的生活有所好转。八月十五中秋节,四姥姥到贾家庄她三姐家暂住去了。我来到肃静村正是秋收季节,学生们放了假,白天妈妈带我们姐弟三人,到地里拾取人家收割后遗留下的玉米棒子、高粱穗、黄豆荚等庄稼,住了二十多天,我们拾了二百多斤杂粮。晚上我还帮妈妈做些针线活,把爸爸、弟弟的棉衣都拆洗了,缝补好。街坊邻居们看见都夸我说:“这孩子心灵手巧,人还勤快,长得人样也漂亮,真是少有的好姑娘。”爸爸看我只顾干活不贪玩,高兴地对妈妈说:“看我孩子,个子长高了,也懂事了,像个大人了。”我听了很欣慰,两眼看着妈妈,想得到她的肯定。妈妈看着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让我女儿做这种活计,可真是不应该。”爸爸听了不吭声,妈妈也沉默了。
二十多天后,接到四姥姥的口信要我马上回北关,妈妈当即派两个男生送我回北关。分别时弟弟拉着我说:“妈,不要让大姐走了。不行吗?”弟弟的话说得我两眼含泪,妈妈问:“是不是不想走?”我说:“不是。”“四姥姥对你不好?”妈妈又追问,我说:“不是。”“那你为什么哭?你已经大了,心里有什么事要说出来。”
回到四姥姥家,四姥姥已经在高妗子家等我了。我先把被褥晒出,生着火,打扫揩抹干净家里。家里干净暖和了,四姥姥才回到家里。做好饭,四姥姥只吃一小碗,我吃了三小碗。四姥姥说:“你怎么这么能吃?真要吃穷我咧,一顿顶我三顿吃。”我没吭声,心里想:“我家粮食紧缺,我妈从来也没有嫌我吃得多。你出门时坐洋车马车不费力气,我从肃静一路走回来,进门便不停地抢着做活计,出了多少劲,你又不是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