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楚图南停了脚步,凝神细听。
隐隐有个声音传来,“开泰怎会反水?三百兄弟居然一个都没回来?分明有蹊跷。”
另一个声音响起,“那人的伤口我们都看过,确是新伤,而且,果然是杨开泰的分水刀伤的。看来他所说不假。”这声音却是那海老大的声音。
先前那个声音又道,“三百个兄弟,怎么,怎么可能,你们…这便如何是好?”这句话说得更轻了,中间颇不清楚,但显然甚为不满。
只听海老大笑了笑,“我们本就说先重夺虾岛,你却偏要先攻陆上。”
隔了半晌,先前那声音才道,“唉,我不过是想,那些倭人厉害,不知底细。不如先劫些官军辎重,再做打算。更何况,神皇渡一战,我们大胜了。只是…长生教…”
海老大道,“去联络长生教,原也不错。他们号称有教众数万,难保不会坐大辽东?我们若联结了他们,能在陆上立住脚,固然也好,但无论如何也应先夺回虾岛再说。你就是妇人之…”
那个声音有些高起来,“你胡说什么?你再…”前半句有些怒气,但下面又说了些什么,便再也听不清楚。海老大只嘿嘿笑了两声,却再也未反驳。
楚图南听得不甚明白,又怕屋中人发现,便轻手轻脚离开门口,回到自己屋中。
方才二人对话,分明是海老大与人商议下一步行动,那人地位显也颇高,与海老大说话并无张大鹏般恭敬,且多有不满之意。而且二人显是意见有所相左。据眼下所了解情形,实不知海贼中还有什么人能如此?
他想了一阵,仍不得头绪,也就不再多想,抱定见机应变之心,索性盘腿坐在床上,运起骆家内功心法,运气调息。因他白天睡了将近一日,因此这一运功,直有两个时辰。眼看将近四更,他才躺倒睡下。
这次他睡得甚轻,虽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但料来距天亮亦不远了。忽地,他听到外面一阵阵喧哗,忙翻身起来。舱中脚步声响,似不断有人来往。过不多时,方小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纪当家,海老大请你上甲板!”
楚图南开了门,见方小七神情慌张地站在门外。他忙问,“什么事?”
方小七颤声道,“官军追来了。”
楚图南心头一震,“快上去看看!”他跟着方小七三步并做两步,抢上甲板去。
外面天已隐隐放亮,船头前方光亮闪耀,眼看太阳便要跃出海面了。船后方看不真切,但也隐约见到有三艘船紧跟上来。这三艘船没有自己所乘的船大,但每船也能载两百人上下。而且,船小驶得快些,追得越来越近。
楚图南见海老大与张大鹏等不少人都聚在甲板上,盯着来船。
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海老大,几时发现来船?”
海老大见他来了,哦了一声,“纪当家,守夜的兄弟才发现不久。我们本以为离海岸驶出了一日夜,早摆脱了官军,不料居然阴魂不散,追了上来。他们船快,说不得,只有在此一战了。准备!”
他喝一声“准备”,列在船舷边的人俱执了弓箭在手。
楚图南见这些海贼显是平日训练有素,并不慌张。他心中不禁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是哪路官军。
过不多时,天边更亮了,照得左近更清楚。尾随来的三艘船船头都立着十来个人,隐约穿着官军服色。
楚图南远远望去,看不清这些人面孔。他心中狐疑起来。知道海贼向这个方向驶走的只有祖天寿与孙一成等顺风城的人。但他走前已嘱咐他们假意追赶一阵就罢了。聚粮城距海尚有数十里,也断不会派兵出海。神皇渡倒有不少大船,但蔡明照用兵谨慎,自己叫他在神皇渡三城间筑起屯兵所,加强守卫,兵力并不充足,他也不会妄自派兵出海进剿。
这是哪一支军队呢?
他正思索,只听船尾一个人哎哟了一声,“他们放箭了。”
楚图南看去,见三艘船上的人果然在弯弓搭箭。海老大却道,“且不忙,看看他们的路数再说。”
他话音未落,对方的箭又射了过来。箭虽不多,但都挟着劲风,噼噼啪啪地钉在船板上,声势也是骇人。甲板上众人都伏得极低,躲避来箭。
海老大斜眼看看楚图南,“纪当家,你看如何应付?”
楚图南纳闷,“我不过刚来一日,临战之际,哪里轮到外人说话?”他轻声道,“自然听海老大命令从事。”
海老大嘿嘿笑了笑,“这些官军,看样子不把我们杀干净不会罢休。”他正说着,只听金风响动,一支利箭从二人头上飞过,一根粗缆应声而断,一面帆登时坠了下来。
落了一面帆,船速登时慢下来,且驶得有些摇摆。三艘船见有机可乘,不多时追得更近了。
此时,太阳已升出海面,连三艘上的人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楚图南心中一时矛盾已极,他既盼这三艘船上确是官军,一举剿灭了海贼,又怕官军不敌,则损失必重,他却不知如何出手相助了。
他正想见,又一支箭飞来,将一面帆射了下来。
官军好高的箭法啊!似这等箭法,纵然在全军中也不多见,射箭之人必不是寂寂无名之辈。楚图南将军中射箭高手在心中过了一遍,想不出是谁射的。他不由得更疑惑起来。
这船落了两面帆,几不能动。一个海贼爬过去,拾起一个断缆头,向上爬去,要接起断了的两截绳子来。岂料他才一长身立起,又一支箭射来。他啊地一声,翻身栽倒。
周围几个人再不敢站起来,只敢爬着过去,将他轻轻拖到下舱去了。
张大鹏呸了一声,“他妈的,船上箭不多,老子不想浪费,要不也让你们尝尝这滋味…”
楚图南犹豫片刻,忽地一撑甲板而起,向那面被射落的大旗而去。他早看准方位,估算好距离远近。人一跳出,已将那断头抄在手中,接着手脚并用,向桅杆上爬去。
他一爬上高杆,无异于成了移动活靶。海老大在下面叫道,“纪兄弟,小心啊!”
楚图南似充耳不闻,只用心躲避下面射来的箭。
过不多时,他就爬了上去,找到另一段绳子断头,将两股绳子扭在一起,系了个结。他居高临下,四外打量,见船上的海贼俱持着弓箭,伏在船上,但偶尔还射几箭,也松松垮垮,毫无力道。
他心中觉得不对劲,低头细看那接上的断缆,更是了然得多,“这缆绳如此粗法,单凭一箭很难射断。再说,就算能射断,断口也不应如刀割一般整齐,必是毛边乱蓬蓬地一丛。是了,这粗缆是先割过的。”(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