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黑土亲情 ——我与黑夜错过一个眠、流失一个梦纪实2024年6月

遥远的黑土亲情

——我与黑夜错过一个眠、流失一个梦纪实2024年6月

□刘十九



目录

一、赶路

二、守灵

三、出殡

四、乡里乡亲

五、被慢慢遗忘的风俗

六、被留守的村落

序:黑土之上的生命刻度

当六月的洛阳还沉浸在盆地特有的闷热里,一通来自东北的电话突然撕裂了日常。作者在奔丧旅程中写下的这篇文字,与其说是一场葬礼的纪实,不如说是一段用脚步丈量亲情厚度、以心灵触摸故土温度的生命叙事。黑土地上的每一道车辙、灵堂前每一缕青烟、坟茔旁每一株禾苗,都在无声记录着一个家族的情感密码。

这场跨越千里的奔丧之旅,串起的不仅是洛阳到肇东的地理距离,更是现代生活与传统习俗的时空对话。在高铁与拖拉机的交替中,在电子导航与土地庙的并存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游子在城市化进程中对根脉的回望。守灵夜的寒冷、出殡路的泥泞、乡邻们皴裂的手掌,这些带着泥土气息的细节,让被现代性冲刷的亲情有了可触可感的形状。

文中那些逐渐消逝的风俗——从披麻戴孝的礼制到 “摔丧盆” 的讲究,从报庙送浆水的仪式到圆坟烧七的传统——不仅是农耕文明的活态遗存,更是一个族群的精神基因。当作者看着祖母的灵柩在机械化下葬中入土,当他发现村里最年轻的人已年过半百,字里行间流淌的是对文化断层的隐痛。那些被留守的村落、被遗忘的乡音、被取代的火炕,都在诉说着一个时代的集体乡愁。

但这并非一篇沉湎于怀旧的挽歌。在烟熏火燎的守灵夜,在亲友围坐的唠嗑中,在坟前新培的黄土上,我们能感受到黑土地特有的生命韧性。就像文中反复出现的“喜丧” 观念,在生死轮回中蕴含着对生命的敬畏。当作者将孝布挂在沿途树枝上,当他把坟前的 “摇钱树” 红绳系在衣兜,这些举动早已超越了习俗本身,成为血脉传承的精神图腾。

这片遥远的黑土地,最终成为丈量生命重量的标尺。在这里,死亡不是终点,而是亲情的另一种延续;离别不是割舍,而是故土在游子心中的永恒驻守。当作者写下“我与黑夜错过一个眠、流失一个梦” 时,错过的何止是睡眠,更是与故土渐行渐远的时光。而这份用文字凝结的纪实,恰是对那段时光最深情的挽留——让黑土亲情在时光长河中,始终保持着温热的模样。

陈述

世事难料,事事难满,如意的太多,也许不如意就会席卷而来。有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常想一二。”有些事回忆起来总是在美好中夹杂着些许的遗憾,但这也是人生的常态。2024年6月18日,我接到了父亲突入其来的电话,远在哈市的他告诉我祖母病重了,我的第一反应是耄耋之年即使过世也算是人生大幸吧,但挂了电话我还是觉得不应该放弃治疗的希望,再试试别的办法,比如西医说无法手术,那中医可以调理;常规手段不行,还可以走民间偏方等等。远在洛阳的我只能用电话嘱咐父亲、老姑,抱着一丝丝的让老人好起来希望,毕竟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人一旦过世,可能分布各地的子孙之间就会些许的断了联系,即使是血浓于水,生活的艰辛也会把距离拉长……噩耗终究来临了,19日下午4时,我与父亲通话,起初情况有所好转,紧接着接近5时父亲告诉我“祖母咽气了!”我深吸一口气,也不算是叹息吧,但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悲伤,毕竟还掺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受“人离世了,这个世间我又少了一个亲人、少了一个念想、少了明天的故事……”。

而立之年的我对上上一辈人的离世没有感到过分的悲伤,这也是我一直还对父母身体挂怀的原因。我想起2013年外婆离世后母亲说的一句话:“儿子,以后我没有妈妈了……”,是啊,坚强的父亲,今天也没有妈妈了。幸运的是父亲是第一个见到祖母的孩子,与祖母相识的60载春秋经历过一个甲子的喜怒哀乐,不管怎样,从那天起他们成为了两个不同世界的人。19日下午我火急火燎的跟单位领导请了假,回家跟母亲收拾行囊,20日一早从洛阳回肇东老家奔丧……

家乡黑土地上的那晚,我与黑夜错过一个眠、流失一个梦。

一、赶路

2021年的端午节,新冠疫情有所缓和的时候,时隔2年,我驾车回老家度假,心情是激动中带着想念。这一次心情却更加的复杂,不知是这3年中凌乱琐碎的生活难以面对家乡,还是疲惫工作带来的困顿让我有些怯懦,或许更多的还是我不知道怎么遇见已经躺在灵柩里过世的祖母。

这一路是顺畅的,但也是波折的,而恰恰是因为波折才会有故事,有故事才有回忆和感悟。那个夜晚我与母亲都没有睡好,一方面担心家中身体不适的妻子,另一方面生怕什么不可控的因素把行程打乱。6月20日这天早上洛阳的天气相对比较爽朗,但也不乏盆地特有的闷热,天空的蓝色把现代感的都市笼罩,也仍有些许的云挂在湛蓝的画布上,或许也正映射了我们此行的心情。在洛阳家里我们早早的起来,把常规的洗漱、吃饭、送学这一系列动作做完,妻子托着孱弱的身子把我和母亲送到了小区旁的路口。8点20分,我与母亲从洛阳龙门站乘坐G806次列车向北京西站出发,因为高铁站离家近,我们就放松了对时间的要求,还没过安检就听见广播播放“G806次列车的旅客请到二楼3进站口检票进站”,顾及不了母亲也已60岁了,我只说了一声:“妈,咱俩得小跑了,不快点儿,怕是赶不上车了。”一向带着那种典型农村朴实形象的母亲没说什么,一路跟着我小跑起来,紧赶慢赶算是准时踏上了高铁的车门。也许是此时脑海中只有急躁,忘却了彼此应有的“照应”,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母亲喘息着,担心地、轻轻地嘱咐了一句:“给明月先报个平安吧,别叫她在家担心。”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开始担心,也许这就是“爱”所纳含的深刻意义吧。“呵哒、呵哒……”列车逐渐驶离,目的地北京。

由于现在火车票调整机制的原因,首先保障起始和终点的旅客能够首先购票,所以我们在中间站只能随机安排座次。我的票面是6车厢,母亲的是13车厢,因为担心母亲乘车身体不适,我与她换了座位,但我依然还是在6车厢陪了一站。列车员很好,告诉我:“这一站没有人,但从郑州站就要有人上车了。”我把母亲安顿好,顺着车厢从6号向13号走。我低估了高铁的长度,走到第10节车厢后,实在不想走了,有空位就做了下来,一直到新乡站我和母亲是分开座的,13号车厢的座位一直在等我,却与它无缘。计划11点半到北京西站的火车,11点我走回来蹲在车厢连接处吃了一桶泡面,母亲没有食欲,中午没有进餐。按照计划,我期待着正常到站换乘。

我定的票是从北京转车的,需要从北京西站转到北京朝阳站,再乘车回肇东。也许没有波折就没有故事,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转车这个简单的事儿给我“上了一课”——它出乎意料地停在路上让车了。我此刻心里真是“万马奔腾”,但还得稍微淡定点。母亲早早的从座位上来到了车门前,生怕耽误转车的时间。还好这个火车12点10分到站了,给我们留下的转车时间还剩1小时30分钟,除去检票进站时间,1小时15分钟是极限了,27公里在北京的概念换化成时间确实脱离了我的控制,那么,“妈妈,我们小跑吧!”

2018年8月我从北京西站乘地铁,排队就花去了20多分钟,所以我的“经验值”估算,怕是地铁也“飞”不到朝阳站了。但不去尝试也没有其它的办法,毕竟“大城市”地铁比出租快。我给母亲提前设置好了北京地铁乘车码,我自己的却没有,因为我被信息误导为“退役军人乘公共交通免费”,进站前我被拦在了外边,只好用手机微弱的信号再次申请乘车码。“妈,你等我一下,我这个要是申请不了还得去买票,别急。”但我比母亲更加着急,幸运的是signal帮了我这个忙。

进站上了地铁后,还要时刻关注换乘,我从没感觉时间对我们如此重要,或许是洛阳人的“慢生活”让我习惯了,冷不丁被鞭挞一下,我才知道原来“大城市”真忙!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列车快速地向终点站进发,在6号与9号线的交替中、在焦急与期待的折磨中,度过了整整1个小时,但这1个小时中,我似乎感觉到了一个人的成长。小时候我们依赖和相信父母,长大了父母开始无条件的相信我们,母亲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只在车门旁的座位上盯着窗外(虽然黑漆漆),平淡如初。

时间紧急,我与母亲商量“下了地铁不倒公交了,怕等的时间长,直接打车过去吧,时间相对能宽裕些。”我盯着“百度打车”,只剩一站地到站时呼叫“网约车”,无缝衔接,10分钟顺利到达了北京朝阳站,给我们留下了充足的时间换乘北京朝阳至肇东的G947次列车。母亲带着一丝高兴,“挺好,还挺顺利,这趟车就能直接到家了。”我也从焦急中缓解过来了,“谢天谢地,大北京不负我啊!”我们上了4车厢,放好行李,坐在一起后,我给母亲冲了一盒泡面。人带着焦急或者其它不良情绪因素的时候,是会忘记饥饿的,但稳定了还是要吃点东西,毕竟目前“1盒泡面/千公里”。时间在跑,火车在追,父亲关心的电话总在催。6个小时后,我们顺利到达了肇东,一出火车,“冷!!!”,“完了,衣服带少了。”

穿过狭长而潮湿的地下通道,不自主的打了个“激灵”。“掏出件儿衣服啊?别冻感冒咯。”母亲说。“还行,没事儿,也没有感觉太冷。”父亲早早的在接站口等着了,瘦削的、黝黑的身影向我们招了招手,我的眼中满是“苍老”,虽然跟年前一样,但此刻他却显得那么颓丧,疲惫中带着笑容,这或许是这几天久违了的“笑容”。父亲接过行李,姑父驾车等在路旁,我又一次踏入了那一如既往泥泞、杂乱的肇东,我想“是不是再过十载,家乡还是这样破烂不堪……”

顺利的抵达,并没有让我们有一丁点儿的高兴,毕竟我们是回家奔丧。坐上了姑父的车,他惦记的问到:“累坏了吧,赶了一天的路?家里冷,得多穿点。”虽然这是我们见的第二次,但仍能体会到家人的感觉。父亲坐在副驾,他有点酒后的微醺,“咱们还得带回去点东西,还差2米铁丝、1把钳子、几幅手套和几捆纸钱,再买几带小饼干,明天出殡用。”黑龙江的夜晚来的比较早,晚上八点多,街上的店铺几乎全部关门了,就连行人也没有几个,我不知道是没落了,还是原本就是这样,毕竟在洛阳的话,晚上八点“小酒局儿”才刚刚开始。开着车,赶着路,在肇东市的大街上游荡着、找寻着,经过1个多小时的努力,我们在17道街的超市和五金店买到了这些东西。期间我还顺道把13道街家门口的夜色和肇东一中的北门拍了下来,发给妻子,告诉她“我们到了,在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一路,听着父亲和姑父的讲述,把祖母从生病、看病到去世的过程给我和母亲描述了一遍,附和着评论几句“行,没咋折腾”“哎,这就是命”“挺好,也算喜丧”……穿过那“十一公里”的老路,去屯子小商店“赵三儿家”问问,有没有封棺木的长钉,父亲与二叔通过话后确定不需要后,我们继续赶路。久违的村落,漆黑的老水泥路,路两旁的风景林此刻显得格外的阴森、恐怖,儿时对黑暗、玉米地、树林子、坟圈子等的惧怕,好像三十年了并没有从我的内心抹除。到了地方,路变得更加泥泞,因为下雨的原因,田间土路根本承载不了城市的小汽车,停在路旁后,我们下车走到了祖母的灵柩前。

这一路是平淡无奇的,但也是不俗的经历,至少我确信的是,这是我人生的重大事件。赶路是经历,途中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不管起点还是终点,旅途总有结束,人生总有结束。

是目的地到了,途中的景色和感悟就显得格外的让人留恋……

是目的地到了,所经历的一切可以画上句号了,不管丰富还是苍白……

是目的地到了,该放下前面的种种,如此短暂,却如此厚重……

二、守灵

守灵是中国传统丧葬文化中的一项重要习俗,不仅仅是仪式,更是家人对逝者的一种追忆和祈祷,它代表着家人对生命的敬意和关怀,也承载着对生命的尊重和对逝者的哀思之情。尽管时代在变,但这份传统文化的情感纽带却一直延续至今。三十几年,我没有因为任何人或任何事参加过葬礼,脑海里并没有对葬礼的任何印象,但我知道长辈离世后,晚辈是要守灵的。

不知道那天下午父亲他们是如何安置刚刚病逝的祖母的,只通过他们的描述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大概是这样的:

祖母生病后,儿女们并没有放弃治疗,从哈市到肇东,连续转了两次院,到了三个医院就医。医生因老人年事已高、肠梗阻病情恶化已经下达了病危通知,让家属回家准备后事,但几经周折,祖母在肇东结核医院做保守治疗后,首次效果是不错的。见情况好转,以为能够正常治疗,准备转至普通病房,因床位有限,等了一会儿后准备住院,期间老姑和二叔也出发回哈市了,但无巧不成书,也可能是人们总提到的“回光返照”把最后一丝生命耗尽了。老叔还在往回赶的路上,父亲抱着祖母下电梯准备住院的空隙,她与世长辞了,生命的最后依偎在儿子的怀里,永远长眠了。没有电影里的桥段,也没有莫大的遗憾,更没有吵吵闹闹的呼喊,生来送往的人生剧情,沉默、平和却也足够升华。父亲说:“拉回来的路上,我就用衣服给你奶头蒙上了,回来就在小庙儿这(民间有习俗,未病逝在家里的,逝者或灵柩不能进村),放了几块砖把板子架起来,你奶就在这躺着了。来不及找殡葬队和‘阴阳先生’,但也没多久,你老姑和你二叔、老叔就回来了,办完了、安排好了这些事儿,就想着第二天一早出殡,没想让你回来,回来也赶不上,怪折腾。”简单的话、只言和片语却充斥了当时的慌张、沉痛和说不出的种种……

原计划的第二天并没有出殡,“先生”安排停放三天。祖母病逝的第二天夜里九点多,父亲、母亲、姑父和我到了祖母灵柩停放的地方,脑海里第一想法就是,今夜守灵,也将无眠、无梦。

穿过田间的小路向着远处带着微光的灵堂走去,泥泞、静谧中心脏跳动的速度也跟着加快,像是这深夜有意营造的氛围。我快步向前,胳膊夹着一捆冥钱,走到灵柩前,我似乎被这离世的心情同化,泪水还是想喷涌,但却硬生生噎了回去。“奶,大孙子来看你了,迟了,您别怪我。奶,一路走好,一路走好……”念叨着,上了三支香,磕了三个头。至今为止这是我行的最大的礼、磕的最深的头、噎的最痛的泪。礼毕,我想当然得要点燃冥钱,因为印象中守灵是要“烧纸”的,但长辈们说:“出殡前夜落日后,就不烧了,这是‘先生’说的规矩。”行礼间,母亲长鸣的痛哭划破了这他人看来“恐怖”的黑夜,是失去亲人的悲伤,也是一种与离世人告别的不舍……“行了,大晚上的,别哭了……”父亲劝说着。

那天夜里显得格外的冷,母亲与家里人简单的询问和寒暄了几句就去村里亲戚家休息了。我也担心母亲年龄大了,折腾病了更让人着急,再者“守灵人”挺多的,不必都在这,二叔把母亲带到了表婶家。虽然是休息,但我想,这一夜未必“安眠”。

传统习俗的守灵都是在家里、在院子里进行的,但随着科技社会的发展,对这种方式的认可度低了,对风俗淡化了,守灵也慢慢的简化了,仪式感也慢慢的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追悼会的一站式便捷服务。说归说,老家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持着“从前”的风俗。村里人说:“人死后三天内会回家探望”,再综合‘先生’掐算的阴阳五行,停放灵柩“三天”出殡是正常的,也就是说我得守灵一夜,明早“出殡”。

那一夜格外的冷……

前半夜,二叔、老叔、老姑、姑父、姑家的表妹都在。

因为不能烧冥钱,我对守灵不知所措,只能在灵柩前“呆着”“转悠”。

“老叔,这棺材里什么东西呜呜呜的响?”

“冷冻设备。这东西好,要不(尸体)搁时间长了该有味儿了,你看,现在这里边零下25度。”他指给我看:“你看,这(棺木)用纸垫着还留了个缝,这东西挺好。”

我看见堂伯在续香,我问:“老大爷,这香得一直看着吧。”他插着香回答:“嗯呢,这个还有说头呢……”。意思有三层:一是守灵要保持庄严肃穆,不能吵闹、喧哗,为逝者默哀祈福,也要注意维护灵堂环境,避免动物滋扰,保护好尸身;二是守护长明灯,祭桌上摆放一盏油灯,守灵的人要不停地往灯里添油(那天的蜡油灯特别大,不需要添),确保它不会熄灭,是为了让逝者的灵魂找到回家的光明之路;三是守住三炷香,代表敬天、敬地、敬逝者,并暗含香火延续、阴阳沟通,烧完时,要及时点燃续上。听到这些我油然的感到一丝敬畏,华夏传统之精深,人与上天、鬼神之间的种种关联,更深化了我对中国文化的认识。小小的山村、简单的礼仪,如此重要的文化。

“宝叔,旁边那小庙儿里边是啥?”

“土地庙嘛!人在外边没的,不进屯子,都搁这。这儿也方便,要不出殡也得到小庙转一圈儿……”他一边说着,我一边往那个体积约2立方米的小庙走去。二叔喊道:“回来,上那干啥,吓人倒怪的。黑咕隆咚,别吓着你。”宝叔对着二叔附和道:“你拉倒吧,人家当过兵、搞案件儿调查的,没这点儿小胆儿可完了!”我笑笑回过头:“这里头摆的东西,像是吃的,还有几块立着的砖,刻着字,看不清……”给他们大声的描述了一遍,也壮着我的胆子。

好奇的我在搞殡葬仪式的车旁转了转,在搭好的灵堂旁边转了转,到跟前的玉米地转了转,去远处的树林边转了转……看看这、看看那,问问这、问问那……夜晚除了我们几人的说话声,还是显得静谧、深邃,甚至有点让人害怕。

远处零星的灯光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谁这么晚来。

走进了才看到,是老姑和表妹。因为回村的人多,但我们都不在村里住了,冷不丁回来没有地方“歇脚”,她们两个过来是要在车里将就睡一宿。

我从林边往回走,老姑调侃而高兴的打个招呼,“这谁啊,这不我家的小犊子嘛,诶呀,可算到家了。”宝叔严肃的回道:“啥玩意儿啊,还小犊子,大小人家是个领导儿。”“啥?我说小犊子,刚儿(我的昵称)都得高兴,哈哈哈”老姑爽朗的笑声把大家都带笑了。

越是夜深,天气越发的冷,龙江的雨夜即使是初夏依然寒彻刺骨,夹杂着白杨树在微风下摩挲的声音,整个笼罩在乌云下,显得那么的瘆人。阳明先生心学讲,“知行合一,致良知,良知之外再无知。”但谁又知道这个氛围下的唯物主义到底管用否,祖母的灵魂在周围否,两个世界重叠否……守灵夜需要话题。宝叔是个跑运输车的,走南闯北,途中的故事不胜枚举,他把他患病的始末编成了类似“单口相声”的段子给我们听,9个人围坐在灵堂前,听得津津乐道,也正是这些许的故事度走了一段漫长的黑夜。说罢,老姑、姑父、表妹忍受不住寒冷和困倦,到车里简单休息去了。余下我们6人又把这几年经历的事儿说了说,算是唠家常,毕竟非家里有大事,很难聚到一起了。血浓于水并不能把各自生活的圈子拉近,中国这几十年的巨变,把我们“流浪”到了大江南北,也并非生活压力,到有点儿像“步步高升”吧。聊了一会儿,二叔和老叔也熬累了,他们穿过田间路向另一辆车走去,简单小憩一下,让困倦的身体调整一下。“刚儿啊,睡会儿吧,赶了一天的路,坐车也怪累的。”二叔叮嘱着。我一是心里担心父亲,再一个是我想尽子孙最后的“孝道”。“没事儿,你俩去吧,我不睡了,一会儿天都亮了,我在这守着。”再三要求下,我还是留下守灵。

过了10分钟许,我冷的不行,父亲也没穿外套,我起身到他们睡觉的车上掏行李,一开车门,我几乎要被两个叔叔的臭脚熏晕,还有一丝想留在车里过夜的念头瞬间被打消了。是啊,下了一天的雨,农村土路的泥泞,守了一夜的灵,忙前忙后的准备丧事,满身的泥加上抽不得空洗漱,不臭反而不能理解。取过衣服回来,不知是谁家的红外警报把我吓一激灵,隐隐听到声音,又不知道说的啥,推测可能是“你已进入警戒区,请远离”之类的,脑子里瞬间涌现“黑白无常”带队来收灵魂了,不过我还是忍住没跑,怕踩泥坑摔跤,更怕“当兵的、案件儿调查的”怕这玩意丢人!我把衣服递给父亲一件,我穿了一件,挡挡风、去去寒。

后半夜,就剩四爷家的堂伯、大舅爷家的宝叔、父亲和我,我们4个人继续守着。

见黑夜乌云而无点点星辰,听寂静沙沙作响而念往事故人。越是凄清,越会想起与祖母经历过的点滴。守灵的夜晚最怕的就是寂静,我们继续找寻话题,父亲见灵堂的飞蛾、小蝇、蚊子等夜里喜光的小虫子太多,用点着的玉米叶子开始轰,一见起作用,我们开始了“驱虫行动”。纸壳箱、塑料、湿玉米叶,点了灭、灭了再点,烟熏火燎也抵不过虫子大军的来去,点不着就把冥钱拆开一张一张的烧,一次次、一批批……就这样我们度过了难熬的子时,不过也好,夜里太冷,玉米苗上结了露水,不烧点东西取暖,怕是都要冻病了。烟雾缭绕的灵堂从远处看,像是送逝者升仙,云中漫步、一路天堂……

烤着火、聊着天,我大概忘却了具体聊什么,熬夜的脑袋似乎不太灵光,大概都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发展,何去何从,要怎么生活等等之类的。话题不知道何时转入了哲学与往生,堂伯信佛,就讲述了很多关于佛教的一些生死、投胎、超度类的话题。“说世分三界六道……说念度万物苍生……说发病位置关乎来世投胎……说佛普度众生……”在堂伯勾画的世界里,我们三个插不上嘴,听似乎也不大懂,只在有趣的地方插一句、问一嘴。

“刚儿啊,这大车没锁,这里埋汰是埋汰点儿,能歪着睡会儿”宝叔上了车,准备休息个把小时。“我等会儿,你先休息会儿吧”我转悠着,往副驾驶走去。过了一会儿我还是选择歪会儿,毕竟天亮后还有更重要的出殡礼。但实在是困意难求,眯了一会儿我就下来了,原因是满身是泥的我不舒服,满车潮气难生困意,还有个守到天明的执念。下了车,我见父亲困得实在不行,坐在凳子上都一阵阵的“磕儿头”了,嗓子也哑了。堂伯也实在熬不住了,上下眼皮都打架了。我和宝叔下了车,凌晨2点45分,龙江的天开始放亮了。守住了香火、守住了长明灯、守住了灵柩的安息。

“你俩赶紧休息会儿,马上天就亮了,一会儿四点钟,帮忙的人都来了。”宝叔建议他们两个上车睡会儿。也许是太困了,刚听见关车门的声音,两个人就打起了呼噜。是啊,该小憩一下了,他们太累了。

礼节似乎没有文学作品中演绎的那么规规矩矩,我跪在灵柩前试了试,撑不住几分钟腿就没知觉了。祭奠毕竟是生者所做,礼节从未缺少环节,逝者安息,生者才会心安。黑夜在迅速的退却,黎明在宣誓主权。这一夜是“守灵夜”。

守灵之夜天沉沉,静听风声诉离衷。

烛光摇曳心难静,思绪飘渺入云中。

故人已去情犹在,泪眼婆娑望长空。

愿君安息无牵挂,来世再续未了情。

三、出殡

天公作美,预报的雨并没有下,三点半,天也亮了。冻了一夜、一夜未眠,我并没有感觉哪里不适,倒是见到老家的“真面目”有些说不出的想念之感。天一亮,似乎时间如快进一般流失,陆陆续续的村里人都来帮忙了。先是熙熙攘攘的在互相唠着嗑儿,等吉时、等“先生”(操办白事儿和解决鬼神之事的人)、等逝者的亲人们……

出殡的丧礼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本家子孙、外戚亲朋都是要戴孝的,这里的“孝”是名次,是披麻戴孝中的孝,是由白色作为主色调、黑或红作为副色调的布制成的,中国古典礼仪中特有的形式。一代以内直系顶重孝,孝布裹头系腰;姑爷和其他外戚亲朋将孝布系于腰间;其他二代以上直系将孝布系于额头,一侧缝有红色小布条。我想这是区分与逝者关系的标志,也是“先生”说的,孝布压运气,必须要讲究一些。

仪式开始前,邻里乡亲和亲属们都到了,这不仅仅只是表达对逝者的缅怀和告别,也是对生者的安慰和尊重。屯子里的人实在是少的可怜,稍年轻的都外出打工了,留下的都是五六十岁以上的人了,有些还在务农,有些只能等待时光的流逝,在出生的热土上等待终老。

别的亲人我似乎不太熟悉,毕竟离开家乡有20年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印象中的一个个都变得不太好认得了。快到五点左右,老舅、二舅和岳父来了,人是故人、面是新见。随后三舅和三姨也来了,与母亲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连夜的大雨,把房子泡了,他们得回去排水。“这么早就来了、农村土路太泞了、吃饭了吗……”与舅舅和岳父说了几句话,我就去参加仪式了。

唢呐在吹着、“先生”在指挥着,仪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来人,分发手套,帮忙的把灵堂里的东西搬到外边。”

“乐队,别吹了,把车开走吧,要不然过一会儿就出不去了。”正吹得尽兴的乐队戛然而止,城市道路行驶的车辆果然没有“入乡随俗”,打滑,出不去了。只等着远处的挖掘机来帮忙了,慢悠悠、晃荡荡,履带式装备发挥了它强大的机动性能和强劲的助力能力,推了几次就把小货车弄了出去,大家纷纷肯定的附和,“还得是这玩意儿!”吹唢呐的年轻小伙儿努力的开着车,终于开到了“村村通”上。大家的目光从小货车又转到了拖拉机上,道路泥泞、墓地遥远、人力有限,抬棺的风俗被机械化取缔了,棺材需要拖拉机一路运到墓地安葬。

“仪式马上开始,开光前,亲属要见老太太最后一面的,过来看看。”棺盖打开一小半,家人们陆续来到灵前做最后的告别,瞻仰祖母的遗体。又是第一次见到亲人离世后的样子,祖母的样子并没有变,似乎只是累了、睡了,辛苦劳累了八十余载,终于完成了她一生的使命。“寿服”是祖母前些年自己做的,可能她还是想穿自己做的衣服,也可能她试过,看看自己寿终正寝后的样子怎样。一身黑色的衣裤、没有花纹的绣花鞋、一顶红色的编织帽,紧紧的闭着双眼,两手放在身体两侧,就这样平躺着,很安逸,唯独肌肉抽搐未能将一颗门牙掩盖,还漏了一点点牙齿。依然安详,依然还是印象中硬朗、乐观的她。亲人们都看过以后,“扛灵幡儿”的儿子(老叔)要在“先生”的指挥下最后整理一次祖母棺内的物件,他一边整理一边嘴里念叨着:“妈啊,给你盖盖被、给你捋捋衣……舒服舒服,一路走好……”他就这样念叨着、整理着,可能是程序、可能是依恋,也可能是乡村殡葬习俗中的传统环节,对我来说这可能是当面为已故之人做最后的事儿了。

“仪式开始,亲人上前送行!”先生喊道。亲人们排成一路跟着提壶洒浆的领路人(具体这个人是什么角色我也没有弄清),我扶着扛灵幡的老叔,因为他得背着一袋子东西不能抬头看路,我们两个在前面,其他人跟在后面。正绕棺材三周、反绕棺材三周,绕过以后向土地庙方向继续走,正绕庙三周、反绕庙三周。就这样一路走着、绕着,亲人们一路喊着“妈,一路走好;妈,上瑶台”(其他亲人也同样称呼+走好),就这样领路人一路带着,一路洒着壶里的浆。领路人手里的壶似乎是专用的,壶嘴很长,就像是与阴阳两届沟通的灵器,也或许是能够通过它实现阴阳两隔人们的联系。不知道何时沿袭这一传统,一直至今,就像是先从棺材中把死去人的灵魂带到庙府,通过庙府再通往仙界的“瑶台”,似乎这是一种向往,也是一种祭奠。

“亲人上前!跪!”先生喊道,“封棺!”帮忙的乡亲在棺木的四角钉上扒钉,他一遍钉,亲人们一边在先生的指挥下念叨着“向左躲钉”“向右躲钉”,期间行三拜大礼,如此四次。

“孝子贤孙,起!”先生喊道。“撤灵堂!”乡亲们都各自开始帮忙。

灵堂撤走以后,先生对我说:“小子,你去庙前面借几块砖,垫在路上”,因为下雨天,路面的土地太过软,怕一下摔丧盆摔不破,这里面可能有某些的民间“说法儿”,我没有实际弄清,也没有相关记录供参考,为什么一次摔不破不吉利,反正这也是民俗。先生叮嘱:“一会儿摔完了盆儿,你得把借的这个砖送回去,借庙里的东西得还”,民间对鬼神之说的遵从要比法律和政策规定更具服从效力,这也让我联想到,或许就是政令触摸不到底层的原因,让人们更加依赖鬼神。2020年初,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人们生活的原有节奏,发展的停滞打破了我们对现实美好的预期,一波又一波的病毒侵袭的不仅仅的中华大地的万物生灵,更染病了人们脆弱的内心。各类庙、寺、庵、观成了大家与“神明”沟通的桥梁,寄希望于不可期的事务也是会传染的,一时间这类地方车水马龙、人头攒动,香火旺到了史无前例的极致。

“起棺!摔盆!”在先生的指挥下,乐队的唢呐声把亲人的泪水一股脑儿的催了出来,悲伤的氛围达到了顶点,大家都在哭,我还是没有眼泪、没有什么情绪。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挖掘机把棺木抬到了拖拉机上。送葬前,先生叮嘱:“男性亲人送葬,女性亲人跪拜后不再送葬。”行跪礼后我跟着父亲、老叔和其他亲人们一路跪拜送葬,二叔带着挖掘机提前到墓地准备挖掘葬坑。祖父是2013年过世的,根据民间习俗,夫妻死后是要合葬的,那么提前找好位置也是关键而必要的。送葬的队伍并不长,也没有女性,但由于道路的泥泞、路途的稍远、间歇性的在行进的棺木前跪拜等因素让五六里路花费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当然慢行和礼拜是这出殡的重要环节。

祖母的亲人们走在前,祖母的棺木在中间,乐队唢呐一路吹着,后面跟着送葬和撒灵钱儿的队伍,二舅、老舅、岳父、堂伯和邻里乡亲们等等一群人都在后面,路途实在是泥泞,但这一路的跟随是对逝者的缅怀,也是对生者的最大尊重。阴沉沉,乌云压顶,空落落,旷野禾苗……我在故乡的泥土里回忆与畅想,听着他们对不同话题的絮叨,一时间也似乎觉得这可能是祖母留给我对家乡亲切的机会,也或是对家乡最后的亲近,我来了,但我还是要走的,这世上仍有生者需要耕耘的事业和照顾的家人。

空荡荡的田野上有拖拉机的轰鸣、唢呐间断性的奏曲、湿透鞋子从泥土里拔出来的声音和白杨树叶的摩挲。乌云还在空中慢悠悠地闲逛,似乎还在孕育着一场尚未酣畅的雨。临近村落的鸡鸣狗吠甚是耐人寻味,田间排水的农夫和水坑嬉戏麻鸭,像极了画中的田园之乐。那远处的草甸子,充满了野性,即使是荒无人烟,依然保持着“荒芜”的勃勃生机,足有半米高、被雨水淋过的草地是我们即将抵达的墓地。

我用相机记录了这其中难以忘怀的“乡情”……

后面的小四轮车发出了柴油机最后的挣扎声,尖锐刺耳的“哒哒哒”是它无力的呻吟,载着唢呐队、帮忙的乡亲和殡葬用品的它陷入了泥潭。我折返回去,和大家一同把车上的用品徒手搬运到不远处的墓地,而小四轮车只能静静地等待拖拉机的救援。

人员齐备,只等入葬。

先生掏出他的法器—罗盘,定位祖父的棺位,在他的指挥下,技艺精湛的挖掘机师傅齐整的在祖父的棺木旁,掘开了即将下葬的坟墓。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了挖掘机身上,只见一铲子、一铲子的将墓中泥水掏出来。大家都在议论着:“风水真好,老头儿的棺木里还流着水,怪不得你们家都是大学生……”。是啊,我见得真真的,祖父过世将近11年,棺木完好、周围水草充沛,可能这就是风水宝地吧。墓地挖开后,底下都是水,先生很尽职尽责,跳入墓坑按照方位摆好棺底的金蝉啊、元宝啊之类的葬品,乘着挖掘机的挖斗上到墓旁,再指挥挖掘机把棺木吊起,按照方位慢慢的调整、慢慢的下葬,看来是丝毫不能马虎的。棺木入葬坑后,根据先生的指挥,老叔把两个棺木用红布搭在一起,中间架上用筷子搭建的桥梁,还一边念叨着“爸啊,开开门,妈来了,到那边继续好好过日子哈……”

“填土!”先生喊到,唢呐响起、爆竹燃放。父亲铲了几锹土填到棺材盖的四角后,挖掘机开始填埋。亲人们在坟墓前做最后的告别,磕头礼拜。

现在的墓地是被政府圈起来承包给个人了,但具体做什么不清楚,周边都是铁丝网。我们是打通关系的,给了看场子的老头儿5000块钱,他把场子内的监控关了,铁丝网折断,给我们提供所谓的“方便”,所以本应该摆在坟前的花圈之类的葬用品都随同纸钱一并烧了。小树枝上系着红绳和1元钱(称为摇钱树),上边的1元钱是吉利的,大家都解下来各自揣兜里拿走了,长辈的孝布解下来留存、我们晚辈的孝布解下来挂到沿途的树枝上。

葬礼结束,返程!这时候阴沉的天空再也按耐不住它“悲伤”的情绪,随着这一“程”的完结,淅沥沥的雨滴开始落下。我们乘坐稍大一点的四轮车,小四轮在泥泞的道路上马力实在不足。晃晃悠悠,左摇右摆,二十几年没做过拖拉机了,有一种娇气的不适应,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回味感,这毕竟是小时候除了父亲的马车,农村比较时髦的交通工具。

望着渐行渐远的墓地,还有空旷寂静的东甸子,我恍惚间陷入了沉思,也许那就是一个人一生的归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归宿,匆匆几十年的归宿,在世间短暂而又漫长的归宿……

四、乡里乡亲

入葬后需要主家感谢乡邻,同时亲朋好友也是要随份子的,这是约定俗成的红白事“国礼”。中午在农村可以承接酒席的地方设宴,选的地方是原来的公社(乡),也是原来的乡政府所在地。

小的时候,这里集市上总有很多让我目不暇接、摆着各种琳琅满目商品的小摊儿,虽然不买东西,但总想跟着母亲来逛一逛。说来也是满满的回忆,那就从这开始。这里原来叫先进公社,下辖十几个行政村,我在这里上的初中,度过了仅有的三年放纵叛逆的时光。现在这里地名怎么称呼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物是人非了。当年的繁华,衬托了现在的萧寂,这里仍有孩子们上学,但我猜想应该是人数不多,校舍和操场也没有了当年热闹的气息。

我们村是先进公社下辖的十几个村中的一个,叫建华村,由三个自然村(也就是屯)组成,叫小姑窑屯、獾子洞屯、大贵屯。现在好像还有马家和小康村,不知道这二十几年又做了什么规划调整,这里只以我的回忆为主。跟随我生活的脚印,划分为几个阶段:1989-2003村落生活、2003-2008学习时光、2008-2013军校时光、2013-2019部队任职,以及之后的之后。我所认识的村落是20余年前热闹而欢乐的村落,我想,那是不向往外界世界的村落,是所有电视中出现的人或事可望而不可及的另一个空间,是不知道除了肇东还有别的城市的世界,也是认知极度匮乏、没有理想只享受生活的世外桃源。

父母的世界里,从村西边的小姑窑到村东边的大贵是按照生产小队分的,而似乎那一代人都比较认可“几队、几队的”。父亲是大贵屯的、母亲是獾子洞屯的,结婚以后是要分家的,他们搬到了獾子洞屯,我就出生在獾子洞屯。小时候在屯子东头住,8岁左右时候搬家到了屯子西头住,反正还是这个屯儿。

整个大东北(黑吉辽)是一个饥荒年代移民的乐土,甚至我的祖先也是闯关东来的,具体哪里的我没有考究过。所以我的印象中,它不同于中原地区或者沿海地区村落中的家族性群居,而是相对融合的多姓氏,不同源的群居村落,所以这种特点下的村落,村民相处不涉及家族利益,只有类似个人矛盾的小纠纷,但其实我没有见过或听说过谁家和谁家有过节之类的话题,总之是和谐的。村里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记工分的时代就结束了,由此“瓦解”的还有牲畜家禽饲养、生产制造厂等,但两个让其他村羡慕的机械化砖厂仍然保留,只是被私人承包了。我小时候感觉大人们春种七八天、秋收七八天、夏天都在砖厂上班、冬天闲着没事就“猫冬”。当然有些勤快的人家会种植些经济作物、搞畜牧业养殖或者冬天外出打工。邻里乡亲,一年四季,似乎都不会离开这个村,甚至谁家的大事小情都能从村里的“消息角”听说,俨然一片祥和的桃花源,而乡里乡亲们也从不觉得外界的世界多好,村里那时候“人丁兴旺”。

知识改变命运似乎是“外边”的事,跟我们这里没有关系。学校里多是民办教师,似乎也对这种病态而不求上进的教育模式习以为常,小小年纪不上学,老师是不会到家里劝的,所以从四五年级开始,孩子们能够认识些字、会个算数后,都陆陆续续的辍学回家,干农活、嫁人、打工……我们这一代尚且如此,父亲那一代人更是吃了知识贫瘠的“苦”。那时候村里人不出去,人丁真的是兴旺的……

庄子提倡的理想国应该是国与国之间互相往来、鸡犬相闻的,而我记忆中的村子就是大家和睦相处,不轻易踏出“国”门的村子。那时候邻里乡亲们,只要不懒惰,家家的经济水平都是差不多的,但也确实存在一定的差距。比如有些腐败的村干部、个别砖厂的管理群体、个别懂技术的、个别开小卖部的,还有搞养殖的、酿酒的、种经济作物的、肯吃苦多作些工的、外出打工的,这些属于能住上“三间大瓦房”、桌子常见见荤腥、小酒儿天天有的;也比如有些家里孩子多的、外来的土地少的、劳动能力一般的可能会是中流水平;再比如有些家庭底子薄、家里有病人、劳动能力欠缺、懒惰无所事事或者喜好赌博的可能会让媳妇孩子一块儿跟着吃点“苦”。话虽这么说,但似乎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是贫富差距,乡里乡亲也没有攀比心理,家家有事儿都是互相帮忙的,甚至干农活儿都是“茬伙儿”的,一片祥和。

那时候可能物资仍然比较匮乏,“借”东西是常有的事儿。比如洋叉、二尺子、锄头、铁掀、洋镐、泥抹子……很有东北味儿的农用工具,也正是你来我往的有借有还,建立了彼此之间的信任关系。

那时候五十多岁以上、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好像只负责“看家”,家家都有人,没有听说过谁家有不孝儿女不赡养老人,除非老两口都在,并倔强的自己生活。而就算是家里没人,夏日里,家家只锁门,不关窗户,丢财务事件几乎没有,谁家有个生人进门,满大街的人都会问“你是谁啊、干啥的、找谁啊……”乡里乡亲格外的谨慎。

那时候最喜欢谁家办婚礼。具有时代感的鼓乐队、卡拉OK,偏亮的新房和喜糖……最让我回味的仍然是简陋的“八仙桌”和丰盛的“大锅菜”。在农村的大院儿里搭上棚子,亲戚邻居都会去“唠忙儿”,喜庆的氛围把农村的安乐气象衬托的格外美好。

那时候大人们会在“消息角”扎堆儿,孩子们成群在“大街(读作荡该)”嬉戏。信息时代还没有来临,物资也相对匮乏,谁家有个电话机或者录像机什么的都属于稀奇玩意儿,就连“小霸王”也才刚刚走进我们的世界。不管龙江的四季如何变化,村里的“生气儿”始终旺盛,院子外边同伴的邀约、前后邻里大铁锅飘出的香味儿,还有水坑里泡澡的肥猪、大门旁拴着的老马、柴火垛上溜达的下蛋鸡……

再“俗”的景色也掩盖不住屯子里一片生机的美好,而如今所有的画面都留在了精神世界,言语匮乏、影像欠缺,只知道时代发展带来的变化让乡里乡亲的原始生活也更新了许多。

祖母的葬礼结束后,乡里乡亲都坐在餐桌前聊着什么,似乎农村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每个人见面都是很亲切的。不管红事儿还是白事儿,总之喜悦和悲伤都不会持续太久……人口的流失、老人的留守是现在村里的现状,可能村上的人见多了这样那样的事儿,也就麻木了,可我总觉得这正是传统村落对待悲欢离合的平静方式。听屯子的人说,现在大贵屯没有五十岁以下的人了,满屯子也就100个人,都已经年老体衰了。是的,他们见证了时代发展所带来的一些变化,也体会到了亲人远在他乡的离别之苦。霎那间,我仿佛看到了影视剧里农耕社会的“壮服役、老耕地”的凄凉画面,不知是生态被破坏了,还是人文被破坏了。

但乡里乡亲的浓情仍在……

五、被慢慢遗忘的风俗

母亲常说,以前见过很多仪式,比如嫁娶、生老,还比如节日、祭祖、求雨、开工,再比如一些类似于灵异事件的东西都是有讲究的,但她那个年代也只是见过,具体怎么个程序和说法,母亲也并不清楚。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这一代对很多风俗类的时间并没有在意过,生活的琐碎和日复一日的“打鸡血+喝鸡汤”的模式,俨然把内心最灵动的部分禁锢住了,更像被西方的《摩登时代》圈禁了思想,变成了机械的奴隶,再也不会有一点儿心思关心什么“风俗”,它似乎变成了永远的过去时。倒不是说要坚持什么封建类的思想和迷信,只是适当的用原有的生活方式装点当前的匮乏精神。恰好我是生活在他乡的“客家人”,总会有话题指向我是一个东北人。是啊,就像在大学里一样,大家都说:家乡就是一个你离她越远,就越了解她的地方。越是生活在外,越想不断地揭开家乡的面纱。通过各方资料和自己的回忆,我大概摘取了以下几个方面的习俗,闲余之际我再复读此篇时更有味道,也慰藉自己还没有忘记家乡的风俗。

(一)嫁娶习俗

婚嫁习俗中,男方迎娶的日子为正日。男方家庭选择结婚当天的“正日子”,女方家庭则定 “待客日”,一般待客日要比正日子早上一天或三天,男方和女方都要大摆宴席招待亲友。迎亲时间以早为吉,有 “抢头” 的说法,时辰一般会选带8和9的数字,寓意发财和长久。接亲的人必须是单数,到新娘家后凑成双数,其中要有一对小男娃小女娃。新郎要带上里脊肉给丈母娘吃,称作 “离娘肉”,还要带红线捆着的大葱(寓意生活充实)和“聚宝盆”(装满生活用品的红脸盆)。到新娘家会有堵门环节,新郎给红包、改口叫“爸妈开门” 才能进去。

接亲以后,娘家人要送亲,送亲人数不讲究,但新娘的弟弟要“压车”,新人需给红包。按照习俗妈妈不能送嫁女儿,新娘的爸爸可以去,妈妈要哭嫁,女儿哭的话娘家人会富裕,叫 “洒金豆子”。到新郎家里后,新娘要给婆婆戴花改口叫爸妈,会收到婆婆给的1001元改口费,寓意 “千里挑一”。新房内箱子和柜子会堆上硬币,寓意富贵。还有如:“金盆洗手”“枣生桂子”“双喜临门”等等很多寓意和规矩的习俗。婚后三天新郎陪新娘回娘家,若新娘家较远,可九天后回门,回门时不能空手,要带礼物,且需在太阳下山之前回男方家。

(二)生育习俗

有些说法我也是跟母亲了解的,与在网络中搜集到的差不多,大体是这样的。女人怀孕后的生理反应叫“闹小病儿”,怀孕称 “有喜”,怀孕女人称 “重身板”“双身子” 。婴儿出生前,娘家妈要给婴儿孩子做小棉被。以前东北农村多在家接生,都是些有经验的或者村里固定的接生婆,虽然接生卫生条件较为简陋,但总体也是顺利的。婴儿诞生后有个环节叫“踩生”,第一个非直系朋友的到来意味着婴儿会与他的命运相连。婴儿出生后,家里人要给在场的人做饭吃,同时要向亲友报喜。亲朋好友要来“下奶”,也就是带着礼品看望。

接生与报喜:以前,接生婆通常是有经验的老太太。孩子出生后,要马上做饭给在场的人吃。孩子出生后,家人会向亲友报喜。娘家来下奶有时间讲究,生男孩一般选在第五天,生女孩选在六天或七天。来的时候带上孩子出生前做好的小被儿,生男孩直接给盖上,生女孩则不直接盖,反映了重男轻女的观念。孩子满月时,娘家会来车接闺女和孩子回娘家住些日子,称“躲臊窝子”。满月时,孩子出门前鼻梁儿上要抹上一条黑色的杠杠,回来时抹白色的杠杠,寓意 “青狗来,白狗走,活到八十八九十九”。百天的时候,姥姥家要给做百天裤、百天袄、虎头帽、虎头袜、兜肚等,兜肚上绣 “九个石榴一只手(佛手)”,寓意吉祥。

(三)殡葬习俗

殡葬的习俗前面提到了很多,但从我的视角来看,大体就是那样。可能有不完善的方面,听过来人讲,其实有很多细节都慢慢的流失了,这可能与当前的社会变化有很大关系。下面是我前文没有提到的有些殡葬习俗的方面。亲人在咽气前,子女要为死者穿上寿衣,贴身穿白色的衬衣衬裤,再穿棉衣棉裤,最外面套上一件黑色的长袍。整套服装不能够有扣子,而且要用带子系紧,表示后继有人。死者头上要戴一顶挽边的黑色帽子,帽顶上缝一个用红布做成的疙瘩,用来驱除煞气。男性脚上要穿黑色的布鞋,女性要穿蓝色的布鞋。亲人为死者放入压口钱,两手放入打狗干粮(用麻线穿上七个饼,左手放打狗干粮,右手拿打狗鞭子,过饿狗山用),放上蒙脸手巾(黑色的布),然后用黄布或白布从头到脚盖好。另外还有长子要指明路,长子手持扁担,扁担一头吊一串纸钱,站在凳子上,指着西南方向连喊三声:爸爸或妈妈,走西南大路光明大道,三条大道,走中间那条。还有摆灵堂,如倒头饭、长明灯、遗像、摆花圈、供品(馒头、水果等)、香炉碗等。停灵期间,长明灯不能熄灭,香火不断,为接续香烟之意。同时要严禁猫狗之类的动物靠近,避免亡人借气。

孝布长短:亡人是男的,戴孝应左短右长;亡人是女的,戴孝应右短左长。扎腰的话,亡人是男,孝男孝女不分男女都要扎腰左边;亡人是女,都要扎腰右边。父母一方去世,孝布长短要差八寸;父母都去世了孝布要差八分,不能戴齐孝,除非两个老人一齐死的(死在一天或一齐出殡)。孙子辈的在孝布上带一小块红布,重孙子辈的在孝布上带一小块蓝布条,以作区别。其他族人男的系在臂上(左臂),女的戴在头上。亡人咽气以后,丧家要给不知道的亲戚朋友报信,报信人来去要急速。亲属接到报信后,立即换素衣奔丧,进门宜跪下、扣头、大哭,这叫哭头路。丧家的儿孙跪迎,扣头还礼。

报庙(送浆水):丧家在出灵前,每次吃饭前,都要送一遍浆水饭。一个烧水壶里放三勺水和一点米饭或干粮,再拿一个灯,找一个年岁大一点的人拎壶提灯在前边带路,后面跟着戴孝的人,按辈分大小排列,去庙上(如果没有庙用三块砖立个庙,在村外东北和西南方向上)。来到庙前,要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将浆水饭倒在庙前,把灯放在庙上,把手里的纸放庙前,将香扔里点火烧,烧完拎壶将灯再拿回。

出殡:出殡前打开棺盖,亲人们瞻仰遗容,然后用棉花蘸酒或白水擦洗死者的眼、耳、鼻、口,称之为“开光”。焚纸盆的纸灰全放进棺里,称其为亡灵准备的 “真钱”。盖棺煞钉,出殡起灵,长子摔丧盆,扛 “领魂幡” 作前导,早已跪在灵前的亲人们放声痛哭送葬。

下葬放置陪葬品:“五谷囤”(草编的装五样粮食,囤口盖面饼,饼中插秫秸“筷子”)放棺后随同掩埋,作为死者“来世饭菜”;“下水罐”(陶罐装水)放棺前随同入土,为死者来世“储水”。埋葬时,先由孝子挖土埋棺角,而后送葬人添土掩埋。

圆坟与烧七:葬后三天,于日出前把坟培成圆锥形。每隔七天便为逝者焚烧纸钱和其他物品,直到“七七四十九天” 结束。

(四)节日习俗

春节:腊八之后开始杀猪宰鸡,把猪肉冻起来备用。过年吃“杀猪菜”,即酸菜、肥肉和血肠一起炖。大年三十晚上吃饺子,饺子里包硬币、花生、果仁等,谁吃到预示着新的一年福气多多。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家家户户挂红灯笼,三十晚上灯笼彻夜通明,寓意益寿延年。还有高跷和秧歌表演。元宵节有撒灯的习俗,在院子空地倒上柴油点上灯,祈求五谷丰登、风调雨顺。还有放孔明灯、滚冰(谐音“滚病”)的习俗,寓意滚掉一年的晦气。

一般进入腊月,东北的农家就开始筹备杀年猪这件大事。首先要挑选一个良辰吉日,通常会请村里有经验的屠夫来主刀。主人家会提前准备好各种工具,如大盆、刀具等,还会烧上一大锅热水备用。杀年猪当天,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会前来帮忙。屠夫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将猪宰杀。猪血会被盛放在一个大盆里,不等凝固灌入猪肠内,做成血肠。然后将猪抬到热水盆旁,开始刮毛、清洗。刮毛要仔细认真,确保猪身干净整洁。清理完毕后,把猪悬挂起来,进行开膛破肚,分类整理好。鲜嫩的猪肉搭配上酸爽的酸菜,再加上滑嫩的血肠,味道醇厚,香气四溢。大家围坐在一起,一边品尝美食,一边聊天说笑,分享着一年的收获和喜悦。杀完年猪后,一部分猪肉会被用来制作各种美食,另一部分则会进行腌制储存,以便在未来的日子里慢慢享用。

(五)其它习俗

祭祖习俗。东北一般在春节、清明、中元节或者其它特殊日子,人们会前往祖先的墓地扫墓、添土、烧纸、献花等,表达对祖先的思念和敬意。春节时会在家中供奉祖先牌位或者组中挂图的,要上香、摆供品等,外姓人不参与供奉仪式。

求雨习俗。在过去,遇到干旱天气时,东北一些地区会有求雨的习俗。人们可能会搭建祭台,准备祭品,组织祭祀活动,向龙王等神灵祈求降雨,一般由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主持仪式,众人一起祈祷。晚上还有进行集体祈雨舞蹈或组织二人转演出和观演

开工习俗。无论是工厂开工、店铺开业还是建筑工程动工等,人们通常会选择一个黄道吉日进行。会参考老黄历或者请懂行的人帮忙挑选合适的日子,认为这样可以带来好运和顺利。放鞭炮是常见的习俗,鞭炮声响亮,寓意驱邪避灾、红红火火,也表示开工的喜庆和热闹。一些企业或个人在开工前会举行简单的祭拜仪式,准备供品,如水果、糕点、酒、猪头等,祭拜土地神、财神等神灵,祈求工程顺利、生意兴隆。

(六)灵异事件相关习俗(多为民间传说和传统观念)

东北人习惯称山海关以南为关里家,所流传的什么灵异事件多发生在山海关以北,也就是关外。现在很多小说和影视类节目喜欢以此为创作源泉,构思一些具有想象力的作品。如:狐黄白柳灰、扎纸人替身、借小动物附身等等,但大多数都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就拿满族的萨满舞来说,可能与沟通神明和祭天有关,但仍然是一种只是具有观赏价值的文化风俗。不管是从敲鼓、念词、起舞都难以与什么灵异的事件联系起来。通过我个人的一些小时候经历,有桃木辟邪、门前挂镜、夜路不回头、“叫魂儿”“破关”、挂五帝钱之类的,但具体什么作用,记不清楚了,网络上也有解释,但解释不一,不具有参考意义。现在知道和了解东北灵异事件风俗的人越来越少了,慢慢的不科学的东西也随之消失了。但假使把这种具有地方文化特色的东西与文艺类的作品结合,以文化作品的形式表现或演绎出来,要比它自身存在的价值大的多。当然,演绎归演绎,不构成传播和引导意义,取悦大众为主。

习俗乡俗也好、风俗也罢,一个21世纪人口大量外流的地区,慢慢地会失去其原本的面貌,一些具有地方特色的风俗会随着时间而褪色、遗忘,甚至消失。今天,全国各地在丰富和发展旅游事业,也在不断地挖掘和发扬原有的特色,以民风、民俗为主题的旅游从一定程度上把“俗”气捡了起来,重新赋予其意义。但不管怎么样,味道还是会变,就拿东北的“秧歌”来说,是一种大家喜闻乐见的地区群众性舞蹈,然而在时代的冲击下,忙碌的“打工族”已经慢慢的随波逐流,社会、工作、家庭等带来的诸多压力给扭秧歌的时间挤压了,没有了消遣,也没有了锣鼓喧天的快乐,取而代之的是把扭秧歌变成了一种表演主题的旅游项目,广场舞的天下来的太快了。

我讲了十几年地道的黑龙江方言,现在也只能听的懂,没有了语言环境,自然也就说不出来了,而环境的驯化力量实在强大,不自然的会用普通话代替方言,慢慢的“小东北”也不东北了。但值得一提的是,东北话确实是有魔力的,不管你身边的朋友从哪里来,只要来到东北,或者群体里有一个东北话尚未被改造的东北人,那这一圈儿人都会被感染,染上东北语言系统“病”,甚至我见过老家是四川、山西、河南、江苏等等不同的朋友,都渐渐地忘却了家乡方言。这难道不是地域环境把人改造了吗?这难道不是因为人口动迁和流失造成的民俗消逝吗?

尤其是我今年回到家,我看到了火炕变成了电炕,看到了袅袅炊烟变成了电器,看到了秸秆打碎到土地里,烧秸秆已然成为了过去(土话叫苞米该子、砟子)……随着社会的进步,嗅不到了小时候的味道……

六、被留守的村落

整齐的排列的方正小院儿,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个平房聚居的遥远村落。近乡情更怯,我本途中人。依稀感到我的故乡是那个样子,又变了模样。没有了孩童的欢声笑语,也听不到四轮车哒哒哒的奔驰,村口的“消息角”被已逝的老人一并带走了。房子边的电视杆儿和它的自行车车圈,早已成为时代抛弃的产物,吱吱作响的木大门不打招呼一样告别了黑土地,街上“溜达”的家禽也走出了“农村”,进了“大城市”。听说秋天的萝卜不如“秋天的奶茶”受人欢迎了,似乎村落被资本无情的吞并了,食品再也没有日用品“值钱”了,我遗憾的回首望望这一马平川的黑土地,她和村落一样被时代“留守”在了这里,只有偶尔的偶尔才让她曾经喂养的人回来“参观”,更像是一种悲哀,原始宗族的被迫割裂、游走他乡的血缘截流,是我们一辈东北人的奉献,也是“东北老乡”的痛点。

父亲、二叔、老叔、老姑,这一家四兄妹都慢慢的与这里告别了,村里留下的只有他们曾经的汗水和回忆,如果说还不能“一刀两断”,是他们的父母埋葬在了这里。儿女是要回来上坟的,这是一种寄托,更是一种思念,不是仪式,而是每当履行这趟使命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是对已故亡人的种种回忆,挂着、念着、说着、走着……

是的,都走了……

年纪大的,在与生命告别,从村里搬到东甸子;年纪轻的早早的随着进城潮,住进了钢筋混凝土的城市;中年人还是有的,他们要么还在坚守着,要么也都离开了这里,离开了屯子。

对,宝叔说,大贵现在也就100口人了,最小的就数王二了,王二今年52了,搁到原先,这岁数早都在家养老了,现在算是年轻人了,还得呼哧呼哧种地呢。地还是要种的,家里谁在,谁就接下了延续黑土生命的重任。不过机械化、智能化的快速跟进,谁知道明天这里是不是还需要接班人留下来,守着。

对,听说村里的小学十几年没有学生了,就连以前的公社上,我也只是零星的在路上和操场上看到几个,及其个别的几个,孩子们跟着爸妈进城了,爸妈还在家的就继续在这里念书。但这个人人都在卷的社会,允许农村的孩子跟城市的孩子分蛋糕吗,还允许农村本土有优秀的教师吗,还能把村里的孩子和留守两个字分开吗。我想,孩子们也跟着村落被留守了。

对,过年时候村里还是那么热闹,一家老小在城市过年还是没有年味儿,回来打个麻将、睡个热炕、放个炮仗、吃个年夜饭,大年初二开始串门,东家一顿、西家一顿,喝到除了爹妈都是兄弟、喝到光着膀子到屋外头撒尿(东北过年时候平均气温-25℃)、喝到吹着牛逼就醒酒了。是东北老爷们儿的性格,是东北老娘们儿的热情,是东北黑土地留下来的淳朴风情。是回不去的家乡,是着一切都被留守的村落独有的“那几天”。

冬天是热的!其它季节还是那么冷,比零下几十度还冷。有时候我想回家,但家在那,回去了又实在体会不到它的热情,甚至你想亲近,却不知道故事从何说起。

渐行渐远的路上,我开着车,父亲坐在副驾,关于村落的话题还能聊,但三句话离不开的语气词,哎……似乎故事中充满了遗憾,充满了对这里变化如此之快的难解,更感到了“年年岁岁花也不相似,岁岁年年人更不相同”“物不是,人亦非”,像是一场梦,一睁眼就不是那样了。

父亲、母亲和我把家里搬了一空,家具送人的送人,破烂儿卖钱的卖钱,收拾行囊准备回程。我以为的回家,却又不像回家。我猛然想起,父亲明天要出差,他还得在哈市给老姑帮衬着,家里的妻子腹中还有宝宝、家里的闺女作业还要辅导,我和母亲得启程,从家乡回家……                                (记2024年6月,成稿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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