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峰下班回到家,李克正躺在床上看A片。
“大白天的,你还放这么大声!”
张志峰走过去关掉了李克的笔记本电脑。
“去找个女朋友吧,别整天在家里看这个。”
李克懒洋洋地坐起来,抓了抓脑袋,头屑落了一肩膀。
“几点了,你好像回来早了?”
“还早?”张志峰从冰箱中取出准备晚上吃的藕片,用水泡上。然后从厨房的门后抽出两颗葱,准备切葱花。
“你上午的面试怎么样?”他问李克。
李克趿着鞋去厕所小便,张志峰在哗哗的尿声中听到李克大声回答:“我没去!”
“为什么?”陈克开始淘米,“早上你和我一起出门的。”
“就是因为你,那么早把我拉出门。我还困得要命,于是就去海边躺了一会儿,结果一觉睡到中午,什么都晚了。”
“那你没打电话问问人家。还有没有机会?”
“再说吧,可是我工作虽然没捞到,却意外地得到了这个……”李克系上腰带,神秘兮兮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扔到张志峰怀里。
那是一串手珠,拿在张志峰手掌上显得特别黑。
“亏你这么难看也买。我不是和你说过,海边卖纪念品的都是骗人的。”
“不是买的。”
“拣的也不要啊,这么丑,你看这一粒粒没有一颗成型的,不圆不方,而且一点光泽也没有。”
阳光从西边的窗户照进来,珠子像是把光线都吸了进去,毫不反光。
“也不是拣的,我在海边一觉醒来,就发现它已经套在我腕子上了。”
“少扯!”张志峰对李克那一套故作神秘的把戏早就厌烦了,懒得理他,“我得做饭了,你帮我把藕切一切。”
“码头那边整个上午都没什么人,我想这珠子可能是大海给我的。”李克说着诡异地一笑。
张志峰把珠子拿到眼前,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十几颗大小不等的珠块,用一根黑线串起来,分辨不出是什么材质,奇形怪状,颗颗黑得彻底。
“便宜货!”他总结道。
张志峰比李克的友谊是在大学时建立起来的。他们住在同一间寝室,头对着头睡。
张志峰大学时喜欢钻研名车。他清楚所有品牌的演变、型号的更新和各类车的独特性能,墙上不断更换名车的海报。凭借对车的知识,他在4S店找到一份兼职。
李克对摄影情有独钟,所有的钱都用来购买相机的镜头和其他配套设备。可是他的题裁怪异,从不被欣赏。照片的内容大部分是墓地、枯井、闹鬼的屋子和大量长得像不明飞行物的云朵。在班级里他是公认的怪角色,年年挂科补考。没有人和他来往,只有张志峰偶尔会陪他在夜晚的公园里等待鬼影,或在狂风暴雨下抓拍闪电。
有时二人在等待的夜里百无聊赖。张志峰也会听听李克那些灵异的知识和见解来解解闷。
“你看没看到那块云后面有一张丑脸闪露了一下。”李克说。
“没有。”
“这张脸最近经常窥视我。”
“我想进学生会,你觉得行吗?”张志峰说。
“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从云后面揪下来,冲着他的脸喊,别再对我装B!”李克说。
“我明天约了小慧去溜冰,你去不去?”张志峰说。
“去!她腿好美。”
毕业后,张志峰应聘上一间旅游开发公司,被派驻到一座海岛城市做景点开发维护的工作。两年下来,他的工作成绩显著,升任为项目经理。李克在一间图片社做了半年后辞了职,然后在各个地方四处游逛。通电话时,李克说自己的工作是流浪摄影师。把各地拍的照片发到图片网站上寄卖,得到的报酬供自己去下一个地方拍摄。但张志峰从来没有在任何网站或杂志上见过李克的照片。
“都是些地区性的小广告商买去了,你当然看不到。”
终于,李克流浪到了张志峰所在的小岛城市。
“我靠,大海还真的是——大!”李克第一次见到海。
张志峰的宿舍房间不大。只好搬走一张大办公桌——张志峰从办公室搬回来的。在桌子原来的地方加进一张床。于是他们又像大学时一样,头对着头,住在一间屋子里了。
有人说社会是巨型的模具机床,把学校送出来的年轻人——无论原本的材质形状如何——打磨的整齐规范,规规矩矩。张志峰两年来已经可以自觉地察言观色,分清每个人的利益诉求。他想观察这种力量在李克身上发挥出什么结果。但李克看起来似乎没有变化,和从前一样每天背着相机出去摄影,胡扯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过了一段时间,张志峰才慢慢觉察到李克身上与从前不同的地方。
大学时李克身上那种不融于众的气质,在强大力量的造型下,没有变本加厉地化作愤世嫉俗。而是扭曲妥协为一种漫不经心的懒惰模样。事实上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有时非常地令人着急与恼火。
和从前一样,李克喜欢给生活渲染上神秘色彩。
每天早上,张志峰匆匆忙忙刷牙、剃须、整理东西。李克偶尔会醒过来。
“昨晚我是不是又梦游了?菜刀不见了。”李克说。
张志峰已经着好外套,穿鞋时一脚踩到里面一个硬东西,硌得他蹲下身去,是那串黑色手珠。
“你别幼稚了,无聊。”他掏出来扔到一边。
“不是我放的。”
张志峰已经关好门,跑下楼去。
李克经常在深夜归来。张志峰问他去做什么。
“溜狗。”
“哪来的狗?”
“邻居的。”
张志峰觉得李克又在胡扯。
“你不信,下次拍两张照片当证据。”李克言之凿凿。
张志峰预备好了李克向他借钱,但李克始终没有借,张志峰就常叫李克出来一起吃饭。
“这饭店太猛了,刚刚水龙头一拧开,里面飞出来一群飞蛾。”李克去厕所洗手回来说。
和大学时的感觉不同,李克这些刻意的渲染,有时令张志峰觉得对自己所过的实实在在的生活是一种讽刺。李克这些无聊又幼稚的举动。两年后又重新发生在张志峰生活中,是熟悉的感觉,但又不像大学时那样可以淡然处之了。李克关于手珠的那套把戏更让他烦躁不堪。
早上,张志峰7点准时起床,感觉手腕有些异样,发现那串黑色的手珠戴在腕子上。
他褪下来,扔到李克床上,没有理他。
第二天,张志峰起床后发现腕子上又戴着手珠。
李克在旁边呼呼大睡。
张志峰静悄悄地把手珠放在了衣柜顶上。
手珠消失了好几天。张志峰渐渐把它忘了。
一天下班后,张志峰在超市结账时,手珠混着一把硬币从他背包里专放零钱的暗袋中掉出来。
“你是不是太闲了,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吧。”
“你觉得我去做海员怎么样?”
“你行吗?”张志峰觉得倒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选择,“要考试的。”
“不知道,试试呗!”
李克好像说完就忘了。张志峰没看到他在这事情上面做任何努力。
然而手珠依然故我。香皂盒、电饭锅,台灯里的灯泡上。出现的地点像是李克在挑战自己的创意细胞。
张志峰装作无动于衷,决定用见怪不怪的法子,希望李克厌倦这套游戏。
六月来了,马上要进入旅游旺季。也是小岛上举办婚礼的集中时段。张志峰推荐了李克负责自己同事的婚宴摄影。有五百元的红包。他趁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女友介绍给李克认识。
他追肖丽丽三个月了,是部门领导介绍他们认识的。出于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理由,张志峰一直避免让她见到李克,直到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已经算是稳定。
肖丽丽看李克在婚宴中跑上跑下,偶尔会过来给张志峰他俩拍几张,显得蛮专业。她对张志峰说:
“他不像你说的那么吓人啊——什么破坏之王。”
“照相时还挺正经吧。”
新人敬酒到他们这桌了,大家纷纷取出准备好的红包。张志峰一拿出来,就发现自己的红包明显鼓出一大块。他一捏便心知肚晓。急忙打开红包,抖落出那串手珠,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下把红包递给新人。李克在旁边一脸的惊讶状,拣起手珠收在裤兜。
回去的路上,李克笑着问张志峰:
“兄弟,你玩啥呢?干嘛偷我的珠子。”
“你不觉得这次有点过份了吗?”张志峰提醒自己要克制情绪。
“你以为关我事?靠!我跟你说过这东西神出鬼没的。”李克还是不停地笑,“真不是你自己放的?”
“你玩起一样东西就玩不够。”张志峰不耐烦地说,“上次说去做海员的事,你考虑的怎样了?”
“再说吧。”李克意兴阑珊,“哎!你女友长得很端庄啊,不是你以前喜欢的类型。”
“我觉得我们挺配的,你别管。”
“谁问你配不配,我问你喜不喜欢。”
“你那珠子别再闹了,我说真的。”
“真不是我。你别生气,我跟你说,”李克搂住张志峰的肩膀,“你看这两颗,算圆吧,神奇的是上面各长了一个乳头。看见没?呵呵……这有远古崇拜的意思啊……真不是我!”
过了好多天,手珠没有再出现过。
李克仍是白天看书,晚上出去。张志峰有时会产生难以解释的好奇心,想知道李克把手珠放在哪里,始终没有见到。
有一个晚上,在梦中,张志峰看着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李克床边,给他戴上黑色的手珠。李克长着一张他不认识的脸,但就是李克。
张志峰在梦中有所领悟,迷迷糊糊的摸了摸手腕,有一串手珠。他满意地继续睡去。
接下来的梦里,他坐在一个没见过又很熟悉的屋子里,看色情片。肖丽丽在旁边不停的拉开抽屉,打开盒子,抖开每一本书,到处是黑色手珠。
他醒了,手腕上什么也没有,李克在一旁沉沉睡着。
七月,肖丽丽的父母准备来岛上游玩。张志峰帮他们订好船票,跟公司调用了一艘小艇,载着他们四处去玩,还向李克借了那架单反相机准备给他们拍照。肖丽丽说想请李克吃饭。谢谢他上次专门给她拍的照片。她希望和张志峰的朋友也有良好的关系。
三人约在一间西餐厅,谈谈说说。肖丽丽问李克总是这么四处游逛,他母亲会不会担心。
“她比我还能到处玩。”
“那你没想过啥时定下来?”
张志峰见李克笑着望向自己。对女友说:“他就这副德性了,不用管他!”
“来之前他警告我别乱说话。”李克说,“担心我吓到你。”
“为什么?”
“你问他啊。”
上了一盘草莓。张志峰低头认真地吃着。四周很安静。他看着李克将餐巾折成一条小船。
“你那串手珠挺有意思,乌漆麻黑的。”肖丽丽指着李克的手说。
“这个是纯粹的夜的颜色,给你看看。”李克摘下来递给肖丽丽,张志峰觉得他在向自己坏笑。
“你在哪买的?”
“不是买的。我从张志峰那儿偷的,呵呵——”
肖丽丽转头问张志峰:“这是你的?”
这时一个女生突然从后面搂住李克。长相美艳,头发有几缕染成蓝色,下嘴唇穿着一个唇环。
“你吃牛排不带我来。”她笑着摇李克。
“我给你们介绍,刘萍。咱们的邻居,对了,我溜的狗就是她的。”
张志峰向她点点头。
刘萍的眼珠向张志峰与肖丽丽遛了一圈,拍了下李克肩膀。“哎,请我喝东西吧。”
“好,你自己去拿吧。”
刘萍转身离开了。三人匆匆吃完离开了餐厅。
第二天肖丽丽的父母来到岛上,张志峰请了一天假陪着他们。
早上出门前,他若有所悟地在门口停下来,身上通通检察了一遍,找清楚背包。才出发去接他们。
逛完沙滩,吃过海鲜,张志峰知道肖丽丽的母亲信佛,于是带领他们去岛上最有名的寺庙拜佛。他预先准备了足够的香烛,免得被庙墙外售香的小贩们狠宰。
她母亲每间大殿的神佛都敬拜布施。张志峰陪着她父亲在外面闲聊。他早打听到肖丽丽的哥哥在一家国企做事,但薪水和职位都不如自己高,这令他稍稍安心些。他感觉得出她父亲对自己还算满意,听自己说想买车,还说要介绍卖车的熟人给他。
从寺庙出来,又逛了一会儿,肖母就说累了。于是张志峰送他们去码头,一起搭船回家。一天下来,张志峰与肖丽丽双亲的相处,自己的总结是无论表里应该都算融洽的。
在船上,肖丽丽的母亲拿出一道刚刚在庙里为女儿求的符。让她戴好,可以保平安的。
“和以前我给你的那道符放在一起。”她想帮女儿戴上,“那道符呢?你怎么不戴着。”她有些不乐意了。
“没处放嘛,我放在包里最隐秘的暗袋里,还不行吗?”肖丽丽从袋子里取出旧符。
“这是什么?”她母亲看到女儿的暗袋里还有其他东西,取出来一看,是一串黑色手珠。她看着手珠奇怪的形状,脸色变了。
“你这是什么东西?”
肖丽丽看见张志峰的表情和自己一样诧异。
“这不是李克的?怎么跑到我包包里了。”她诧异地问。
张志峰气急败坏地拿过手珠,站起身,用力将它远远地扔进了海里。
“是我一个朋友胡闹。他脑袋有问题。”他向两位老人解释。
肖丽丽的父母对看了一眼,不再言语了。
张志峰坐下来,看着连绵起伏的大海。
“让这烂珠子彻底地神秘去吧。”他恨恨地暗想。
晚上,张志峰在回家路上一直提醒着自己,待会儿态度别太恶劣。进到房间,他看到李克挎着一个包,正在把收拢的折叠床竖到墙边。
“我走了。”李克对李志峰说。
“走,去哪?”
“回老家住一阵子,陪陪我妈”
“回家?”
“嗯,这里你收拾一下吧,我不管了。”
“你说走就走啊?”张志峰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我早上买好了最后一班船,心想等你回来说一声。”李克在屋子当中四处翻寻,“对了,你看没看到我那串珠子?”
“没看到——你怎么走得这么急。”
“哦!找到了。”李克从张志峰的枕头下找出手珠,戴到腕子上。
张志峰瞪大了眼睛:“哎?你!这珠子——”
“拜拜。”李克向外走。
张志峰盯着李克腕子上的手珠。一颗颗丑陋的珠粒,鬼一样黑。
他想叫住李克。但是说不出话。
门哐地一声关上了。李克嘭嘭嘭跑下楼,一阵心跳般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