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的微信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深水炸弹，瞬间引爆了我本就不太平静的脑内论坛。手机屏幕上，那行“疑似催债新手段？！”的标题和后面跟着的一串惊叹号，几乎要灼伤我的眼睛。
催债？
新手段？！
我猛地抬头，看向身边那个步伐沉稳、仿佛刚才那段关于“心率代偿”的学术狡辩从未发生过的男人。昏黄的路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清冷的光，隔绝了所有窥探。他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姿势依旧从容不迫，仿佛刚才被我点破的、那细微的顿滞和攥紧，都只是夜风带来的错觉。
一股邪火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羞恼，“噌”地又窜了上来！论坛那些家伙！什么眼神？！这哪里是催债？这分明是……是……
是什么？我卡壳了。雇主责任？安全阈值？不可控损失？脑子里自动循环播放他那些冰冷精准的术语，像一场自我折磨的学术凌迟。
“教！授！”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论坛说您这是新型催债手段！效率挺高啊！”我故意把“催债”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明显的控诉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顾清远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偏移半分。他依旧目视前方，仿佛身边这个“高波动性变量”的噪音干扰，只是背景白噪音。
“非理性舆论噪音。”他薄唇微启，吐出几个字，声音平直得像在朗读教科书，“信息熵过高，缺乏有效信息密度。建议屏蔽。”
我：“……”
很好。一句话，把我连同整个论坛都归类为“垃圾信息”了。一股巨大的憋闷感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我气鼓鼓地瞪着他完美的侧脸线条，恨不得在那上面盯出两个洞来。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咕噜噜——”声，不合时宜地、响亮地，从我肚子里传了出来！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地回荡在两人之间。
轰——！
我的脸瞬间爆红！刚刚积蓄起来的控诉气势瞬间土崩瓦解！要命！一天没好好吃东西，又经历了夜探办公室、书墙崩塌、灵魂审判、以及此刻的“学术性护送”，我的胃终于发出了最原始、最朴素的抗议！
我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或者原地变成路边那棵沉默的梧桐树！
身侧的顾清远，脚步终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到了我脸上。不是审视，不是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混杂着诧异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那目光停留在我瞬间涨红、恨不得缩进围巾里的脸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我那不争气的、还在小声抗议的肚子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零点一秒。
路灯的光晕下，我清晰地看到，顾清远那永远紧抿的、如同冰雕般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快得像错觉，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炸开巨大的涟漪！
他……他笑了？！虽然只有零点一秒？！
“林同学，”他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妙的……温度？“看来除了‘ECON101’的理解力，你的基础生理需求管理能力，也存在显著优化空间。”
我：“……”羞愤欲死！基础生理需求管理？！他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学术腔调描述我饿肚子这种人间惨剧？！
“前门商业街，‘24H便利蜂’。”他不再看我，目光重新投向林荫小路的尽头，语气恢复了那种陈述事实的平直，“步行距离300米。提供基础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补给。满足即时能量需求，可有效降低因低血糖引发的……‘非理性行为波动’风险。”
他顿了顿，补充道，像是在做严谨的决策分析结论：“作为雇主，确保‘资产’基本运行状态稳定，符合成本效益原则。”
便利店？碳水？蛋白质？成本效益？！
我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生理需求解决方案”砸得头晕眼花。所以……他这是要带我去……买吃的？还是基于“雇主责任”和“资产保值”？！
巨大的荒谬感再次席卷而来，冲淡了刚才的羞愤。我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却一本正经说着“成本效益”的冰山脸，一股强烈的、混合着破罐破摔和恶作剧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我！
“行！”我用力点头，声音响亮，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不管不顾的劲头，“雇主大人英明！补充能量！避免非理性波动！完全符合成本效益！”我甚至举起手，做了个“遵命”的手势，动作夸张得像在演舞台剧。
顾清远似乎被我突然高昂的情绪和夸张的动作噎了一下，镜片后的眸光微闪，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率先转身，朝着前门商业街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沉稳，但那被路灯拉长的背影，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可奈何的意味？
---
便利蜂明亮的灯光驱散了夜的寒意，也照亮了我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因为饿肚子而显得有点可怜兮兮的表情。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的肚子叫得更欢了。
顾清远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在自动门的感应光线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没有进来，只是站在玻璃门外，双手依旧插在大衣口袋里，像一个沉默而尽职的……保镖？或者说，监控“高风险资产”的雇主？
我像只掉进米缸的老鼠，在货架间穿梭，报复性消费的冲动空前高涨！关东煮！饭团！三明治！泡面！我抱着一堆高热量的“能量补给品”冲向收银台，路过冷藏柜时，目光被一排精致的小盒子牢牢吸引。
是草莓奶油蛋糕！顶上点缀着鲜红欲滴的草莓和蓬松的奶油，在冷柜灯光下散发着罪恶又甜蜜的光芒。
**草莓奶油！**
论坛里那张偷拍照——沈烨递给顾清远的，就是这种包装的蛋糕！
论坛的尖叫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烨宝知道顾教授喜欢草莓奶油！他好贴心！”“烨远是真的！”……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不服输和挑衅的冲动，瞬间压倒了理智！沈烨能送！我为什么不能？！而且！这是基于“雇主责任”的“能量补给”！完全符合“成本效益”！
我毫不犹豫地伸手，精准地拿起了最大、草莓最多、奶油最厚的那一盒！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收银台，将怀里小山一样的食物和那个显眼的草莓蛋糕“啪”地一声放在台面上。
收银小哥看着这堆东西，又看看门外那个气场强大、面无表情的“保镖”，眼神有点微妙。
顾清远的视线，隔着透明的玻璃门，精准地落在了那盒草莓奶油蛋糕上。他镜片后的眸光似乎凝滞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薄唇抿得更紧了些。
我挑衅般地迎上他的目光，故意把蛋糕往前面推了推，用口型无声地说：“能！量！补！给！”
扫码，付款（心在滴血，我的破产线又下沉了！），装袋。我拎着沉甸甸的、散发着食物香气的塑料袋，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昂首挺胸地走出便利店。
顾清远依旧站在门外，夜风吹动他大衣的下摆。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那个显眼的蛋糕盒，只是在我出来后，沉默地转身，再次朝着宿舍方向走去。步伐似乎……比刚才快了一点？
我跟在他身侧，塑料袋里，草莓蛋糕的盒子随着我的步伐轻轻晃动。甜腻的奶油香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混合着关东煮的咸香，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浮气躁的味道。
“教授，”我故意放慢脚步，声音带着刻意的甜腻，“您看，我这‘资产’的‘能量补给’够充分吧？绝对能维持‘运行状态稳定’，避免‘非理性波动’！”我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草莓蛋糕的盒子在路灯下格外醒目。
顾清远没有回头，也没有减速。只是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又攥紧了些。他沉默地走着，仿佛身边这个喋喋不休、散发着草莓甜腻气息的“变量”根本不存在。
我的恶作剧心态更盛了。我加快脚步，与他并肩而行，故意把那个蛋糕盒拎得高高的，几乎要凑到他眼皮底下。
“论坛都说沈烨好贴心呢，”我拖长了调子，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知道您喜欢草莓奶油，特意去买。不像我，只会制造‘系统性崩溃’和‘数据噪音’……”我故意叹了口气，带着浓浓的“自惭形秽”。
顾清远的脚步，终于……猛地顿住了！
他停得如此突兀，以至于我差点撞到他背上！
我堪堪稳住身形，心脏因为恶作剧得逞而狂跳不止，脸上却努力维持着无辜的表情。
他缓缓转过身。
路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点，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带着明显不悦的气场，正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秋夜的凉意。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手里那个挑衅般的草莓蛋糕盒上。眼神锐利得像冰锥，几乎要将那层薄薄的塑料盒刺穿！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便利店塑料袋在我手中发出细碎的摩擦声，草莓奶油的甜腻气息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弥漫、发酵。
顾清远的下颌线绷得死紧。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寒冰：
“林小柚。”
“基于严谨的对照实验原则……”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蛋糕盒上移开，锐利地钉在我的脸上，那眼神仿佛在解剖一个不可理喻的实验样本。
“**单一的、缺乏重复验证的‘贴心’行为样本，不具备统计学意义。**”
“**而基于错误归因（misattribution）和显著认知偏差（cognitive bias）所进行的模仿行为……”**
他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宣判般的冷酷：
“**是‘非理性波动’的峰值表现，也是‘数据噪音’的主要污染源。**”
“**建议立刻终止。**”
说完，他不再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猛地转过身，大衣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大步流星地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速度快得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我拎着那个瞬间变得无比烫手的草莓蛋糕盒，僵在原地，夜风吹得我一脸凌乱。
对照实验？错误归因？认知偏差？数据噪音污染源？
他……他这一大串冰冷精准的学术术语……是在骂我东施效颦？！而且火力全开？！
看着他几乎带着点落荒而逃（虽然背影依旧挺拔）意味的远去背影，再看看手里这个无辜的、散发着甜腻香气的蛋糕……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憋屈、好笑、和一种诡异的、被戳破小心思的羞恼，猛地冲上头顶！
“顾！清！远！”我对着他的背影，用尽力气吼了出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你才是最大的‘非理性变量’！你的‘对照组’模型早就崩盘了！！”
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踉跄了一下？
下一秒，他走得更快了！几乎要消失在宿舍楼拐角的阴影里！
我站在原地，夜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不散我脸上滚烫的热度和……疯狂上扬的嘴角。
手机再次疯狂震动。是夏夏的夺命连环call。
我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
“柚宝！！你吼什么？！我隔着宿舍楼都听见了！你跟顾阎王打起来了？！论坛新帖都刷屏了！【深夜便利店！顾阎王疑似与欠债女生爆发激烈争吵！草莓蛋糕成导火索？！】下面已经有人开盘赌你还能活几天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看着顾清远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个被宣判为“数据噪音污染源”的草莓蛋糕。
一股强烈的、甜腻的、不管不顾的冲动涌了上来。
我对着电话，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甜得发齁的笑意：
“没吵架！”
“我们只是在……”
“进行一场关于‘草莓奶油对高冷冰山非理性波动影响系数’的……”
“高！强！度！学！术！研！讨！”
说完，我挂断电话，拎着我的“污染源”，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温暖的宿舍楼走去。
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匿名论坛那个飘红的帖子上。
我指尖轻点，带着一种胜利者的、甜度严重超标的豪迈，在最新的回复框里敲下一行字，然后，按下了发送：
【开盘的别走！】
【赌注全压！】
【我赌——】
【他崩盘的速度，比我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