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东数百里,一个安静的小村庄。
苏慕蹲身对小姑娘道:“孩子,在这里,你会非常安全。记住,保护好自己。”
孩子轻轻点了点头。
“这位大哥。”苏慕对旁边一位老农夫叮嘱道:“希望你可以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放心吧小兄弟。”农夫郑重的承诺道:“娃儿在这儿,很安全,你要记得要早点儿回来接孩子呀。”
“嗯。”苏慕上马,点了点头:“多谢大哥。”
他说着,便调转马头朝着洛阳而去。
――
曹爽、曹羲兄弟二人回营以后,已是子时午夜。
桓范见大将军帐内仍亮着灯火,知道曹爽尚未睡下,因此又入帐前去劝解。
桓范入账后,对正在擦拭佩剑的曹爽行了个礼,然后开口说道:“大将军,您已思虑一昼夜,难道还有什么不能决定的吗?”
曹爽长叹一声,掷剑于地道:“桓公,孤已经想清楚了,明日不起兵,情愿弃官入城,但为富家翁足矣!”
桓范见曹爽如此,顿时慌了神他见中领军安乡侯曹羲也在帐中,知道曹羲一向恬静柔和,可能会听从自己的建议。
他立即劝曹羲道:“安乡侯,如今形势如此危急,君侯何故如此无畏无觉?卿别营近在阙南,呼召如意,君侯当速速调兵遣将,如不南下,自可与太傅对峙于洛水,怎可入城求死也?”
曹羲只是苦笑,他摇了摇头道:“羲意已决,明日自当随兄长入城,桓公勿复多言。”
桓范闻言,心中恍惧,竟然老泪纵横,他出帐大哭道:
“曹子丹良人耳,以智谋自矜!今生汝兄弟二人,真豚犊耳!”
――
次日,天寒大雪。
曹爽穿戴整齐后,来到天子行营,跪地向皇帝曹芳请罪道:“臣如今大失民心,太傅将兵伐罪,还请陛下下诏,削去臣大将军之位!”
曹芳在帐内闻言大惊,他急忙出帐,一面搀扶着跪在雪地中泪流满面的曹爽,一面安慰道:“叔父何故如此,快快请起!”
“请陛下下诏!”曹爽痛哭流涕,顿地叩首。
曹芳见状,知道曹爽已然没有了斗志,不可强求,他不觉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年轻帝王心中泛起了一丝失望。
看来自己终此一世,将摆脱不了司马家的阴影了……
曹芳下诏削曹爽大将军职位后,曹爽便来到前营,接见了许允、陈泰二人,并准备将大将军印绶交付与他们。
这时,曹爽身旁的主簿杨综扯住印绶,大哭道:“主公,今日当真要舍兵权自缚入城么,若如此,终将不免东市受戮也!”
曹爽闭上双眼,流泪道:“吾料太傅必不失信于我,初伯『杨综之字』,快撒手!”
曹爽终于还是将印绶付予许、陈二人了,二人得了大将军印绶,立即辞别了曹爽,策马入城向司马懿复命去了。
曹爽抹去泪水,揽辔上马,对麾下众兄弟以及幕僚下令道:“入城!”
“大将军!”
桓范下了马,跪在曹爽马前痛哭失声,他边哭边劝解道:
“如入洛阳,必死无疑,到时就算大将军想做个田舍翁,也无法如愿呐!”
“桓公,让开吧……”曹爽见桓范不肯让路,于是直接绕过了他,策马径直朝着宣阳门而去了。
――
曹爽一行到浮桥时,司马懿传令,叫曹爽兄弟数人且回武安侯私宅;其余众幕僚,全都被暂时交付于廷尉处,听候敕旨。
桓范至浮桥边时,司马懿立于马上,以马鞭指着桓范,大声喝道:
“桓大夫何故如此?”
桓范知道自己已然难逃一死,只是低头不语,入城而去。
――
铜驼陌畔,武安侯府。
当卫鸢见到夫君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中时,她心中顿时既喜且悲。
喜的是丈夫对自己的忠贞不渝,他竟愿意为了自己而入城,陷身险地。
悲的是自己夫妻二人历经坎坷好不容易在一起,如今却有可能要遭逢大难了。
曹羲见到妻子后,顿时泪流满面,二人顿时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鸢儿,对不起,是夫君连累了你……”
“此生能与夫君相伴,三生有幸,不敢言悔……”
――
昌陵乡侯府。
“母亲您快放夜儿出去,快放夜儿出去,夜儿要去找良辰妹妹和表舅他们,母亲!”
“嗵嗵嗵!”被关在屋内的,已然十岁的昌陵乡侯世子夏侯明月,此刻正疯狂的拍打着被李惠姑钉住的门窗。
李惠姑见儿子房中门窗已尽数封好,这才对管家顾霆吩咐道:“顾叔,我待会亲自去一趟大将军府,麻烦您照顾好明月。”
“夫人放心吧。”年近花甲的老人郑重的向家母李惠姑点了点头。
――
曹爽兄弟几人回府之后,立即便有人用大锁将府门锁了起来。
不仅如此,司马懿还令八百禁军围守其宅,密切监视着曹爽兄弟的一举一动。
这相当于是断绝了府中与外界的联系,同时也断了府中米油粮柴。
李惠姑来到武安侯府门外时,一看那阵势,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不要说进去探望了,此刻就算自己多在府外盘桓一阵都不行。
不多时,便有禁军撵走了在府外观望的李惠姑。
――
府中后园,曹爽与曹羲兄弟二人正互相枕藉,躺在园内的鹡鸰亭下。
“三弟,你说,咱们兄弟真的要命丧府中了么……”
曹羲见大哥忧虑,因此宽慰曹爽道:“今家中乏粮,可作书与太傅借粮。如肯以粮相借,想必应无相害之心。”
“三弟所言甚是……”腹中饥饿的曹爽吞了吞口水,点了点头。
曹羲心中明白,自己兄弟实则无论如何都已经在劫难逃啦,但他为了不让大哥操无用的心,因此并没有点破。
“既然如此,弟这便去作书信寄去太傅府……”
“三弟,大哥让你代笔写了十年的文书奏折,你辛苦了,如今这封信,乃是求人饶命之降书,大哥自当独受其辱……”
“大哥……”曹羲闻言,不禁心中怆然,眼泪在眼眶中开始打转。
曹爽自从城中生变后,几乎是日日泪流满面,此刻他又想起了父亲当年的英雄之姿,不禁又觉羞愧难过。
“父亲当年何等英雄,不意你我兄弟今日竟如此凄惨屈辱……”
曹爽长叹一声后,令人取来了纸笔,于是就在这鹡鸰亭中展纸研磨,含泪写道:
“贱子爽哀惶恐怖,无状招祸,份受屠戮,前遣家人迎粮,于今未反,数日匮乏,当烦见饷,以继旦夕……”
曹爽写完这封屈辱至极的信笺后,一向孤傲的他一时心中悲催,难以忍受,竟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大哥!”曹羲见状大惊,立即拍打大哥脊背,一边端过半碗清水喂给曹爽,曹爽歇息了半日,这才气息顺畅,渐渐昏睡了过去。
――
太傅府中,围府禁军将曹爽所写书信交于家主司马懿。
司马懿览毕短信后,想起曹爽昔日不可一世之景,不禁冷笑一声。
“也罢,就最后让汝兄弟做个饱死鬼吧!”
司马懿取出纸笔,回复了一封书信:
“初不知君府中乏粮,今令致米一百斛,并肉脯、盐豉、大豆。”
司马懿写完回信后,差人按照信中所列给曹爽府中送去肉粮米柴。
――
武安侯府内,原本不抱希望的曹爽得了司马懿的回信,以及粮一百斛、肉脯、豆豉等物后,大喜过望,他十分欢喜的对妻子刘氏以及曹羲说道:“看来司马公本无害我之心也!”
曹羲强颜欢笑,点了点头,并没有告诉大哥自己心中所想。
由于府中庖厨下人已经离散的差不多了,因此刘氏与卫鸢二人亲自下厨,做了一顿最家常的肉脯米饭,一家人此刻就像是洛阳市井间的某一户寻常人家一般,其乐融融的吃着一顿最普通的饭食。
曹羲无故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个雨夜,自己与阿玄,还有师父于圭、以及媛容,四个人一同在益寿亭侯府中用餐的情景,不觉潸然泪下。
吃完饭后,众人都是一片喜气洋洋,以为司马懿并不会痛下杀手。
曹羲怕自己的愁容满面,扫了大家的兴,于是独自一人来到了后园。
他取下架上的一把雕弓,搭上箭矢,正身而立,步与肩齐,缓缓将弓的正中对准数十步外的靶心,右手扣上弓弦,稳稳地拉开了弓,多年的禁军磨砺,使他的射术更加无可挑剔。
“咻—”,箭矢如同一只白尾猛禽,扑向靶心。
不远处,回廊中,曹彦望着这一场景,不禁有些出神,只见那箭头穿靶而发白,正是君子六艺中射技之“白矢”。
“三哥,真厉害!”曹彦走到箭靶处,轻轻松松便将那箭矢拔出,又缓步走到曹羲跟前递上箭矢,用崇拜的眼神望着自家三哥。
“三哥,六弟,你们都在这儿啊!”这时,老四曹训大步流星、步步生风的走了过来。
“三哥,家传剑法中的那几式‘铜雀醉剑’,我老是使不好,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曹羲笑着点了点头,他摸了摸腰间悬挂的“龙鳞刀”,那是十岁那年,阿玄亲自从文帝面前替自己讨要来的。
“唰”的一声,红光乍起。
只见曹羲一边以龙鳞刀做剑,一边口诵心法,园内红光闪烁,剑影缭乱。
曹训、曹彦两兄弟也纷纷取出佩剑,跟着自家三哥舞了起来。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
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
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
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
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
鹡鸰亭下,兄弟三人如同儿时一同练武一般,就这样酣畅淋漓的舞着家传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