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京城新开了一间广济楼,酒菜特别出彩,开张短短数月,已经客似云来。
听闻他家的烤鸡味道特别鲜美,我的口水都止不住,央求宣文带我去尝尝。
对于我的要求,他一向是有求必应,择日不如撞日,说去就去。
我俩没带任何随从,轻车就到了广济楼。
看着菜单,我都惊呆了,种类太丰富,所以一不小心就点了一大桌,当然烤鸡一定是必点的。
宣文还贴心的点了一壶竹叶青,正当我美滋滋的喝着小酒、吃着烤鸡时,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
数月不见,他身上的戾气又重了几分,原本清俊的面容,如今真的有几分别人口中黑面阎王的样子。
真是冤家路窄,我无奈的低下头,希望可以躲过他的目光。
现实却总是不遂人愿,他径直朝这边走过来,行了一礼,“参见广陵王、广陵王妃。”
“督主免礼,想不到在这市井之地竟有机缘碰面。”宣文的声音淡淡响起。
振海看似很恭敬的回答:“微臣近日都在为一桩案子收尾,刚刚在此处忙完。”
宣文问:“用过午膳没有?”
“回殿下,还没有。”振海回答。
我心一紧,想快点让他走,就脱口而出:“那督主就…”
“那督主就一起用餐吧。”宣文抢在我前面说了出来。
我瞪大了眼睛,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
我疯狂的使眼色给振海,希望他可以识趣的快些离开。
可谁知,他却说:“那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咣当一声,我手中的酒杯不受控制的滑落。
闻声两人同时看向我,“手滑,手滑,呵呵。”我尴尬的掩饰。
“小二,加一副碗筷。”宣文朗声说道。
哎,我心中叹了无数口气,这顿饭算是费了,索性放下碗筷,安静的坐着,看着他俩吃。
“这烤鸡的味道不错,殿下尝尝。”振海最先开口。
宣文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口中品尝,然后点头说:“味道确实不错,只不过比起王妃的水晶鸡还是略差一些。”
闻言,振海迅速撇了我一眼,挑眉说道:“王妃乃千金之躯,竟然还懂厨艺?”
我来不及开口,宣文就说道:“我家王妃早年确实不通厨艺,但至从入我广陵王府,厨艺可谓是突飞猛进。”
我无奈的闭上眼睛。
振海挖苦的说道:“恭喜殿下,觅得良妻。臣还有要事需处理,先告辞了。”
说罢,起身行礼,准备离开。
宣文漫不经心的说:“王妃,替本王送送督主。”
我心中再次无奈的叹了口气,今日出门一定没看黄历。
“臣妾领旨,殿下稍后,臣妾去去就回。”我起身做福。
我与振海一前一后走出酒楼,虽然身后喧闹声声,可我总觉得如芒在背。
酒楼外阳光刺目,我委身做福,“送督主。”
正欲转身,振海的声音冷冷的响起,“从不肯下厨的你,竟然会为了一个窝囊废下厨,真是讽刺。”
一句“窝囊废”瞬间激怒了我,“你说谁是窝囊废?”我双目瞪圆,直视着振海。
他也直视着我,慢悠悠的回答:“说的就是你那个广陵王,仗着有个皇帝哥哥,无所作为却可以锦衣玉食,不是废物是什么?”
我气红了眼,狠狠的说:“他有他的立场,一个皇帝哥哥已经足够了,他要是强势,怎么能安身立命?”
“所以,你甘愿做一个闲散王爷的王妃吗?”他问。
“我有的选吗?早在你带人抄我月府的时候,我就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没有选择的权利了。”我愤恨的说。
振海难过的闭上眼,不说话。
顿时,我心底的疑惑又起,问道:“督主,对于当年的情况,可否如实告知?”
他依旧闭目,良久,低声说:“属下告退。”说完翻身上马。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良久都缓不过神来,不为振海,只为这未知的仇怨。
待返回酒楼的时候,宣文看起来已经吃饱了,安静的坐在桌旁。
“督主走了?”他问。
我点了点头。
“那我们也回府吧。”他说。
我依旧点了点头,顺从的跟他上了马车。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突然我觉得,可能我和宣文之间不及我想的这样简单。
(八)
婚后已经两年,日日我都很快活,只是无所出让人很是烦恼。
宣文真的是个好夫君,尊重我的喜好,明白我的心意,得此夫婿,夫妇何求?
只是我的疑惑渐深,宣文心里真的有不为道出的秘密,从他看我的眼神,从下人看我的眼神,我都清晰的感知。
到底是什么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这日,闲来无事,我带着随从去书局逛逛,想买些话本回去打发时间。
谁知又没看黄历,竟然碰到了在此办案的振海。
“洛洛,好久不见,最近可好?”他问道。
我并不想理他,敷衍的回答:“多谢督主挂念,最近一切安好。”
“你非要这样疏远吗?”他追问。
“督主,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我如今是广陵王妃,而您也有婚配在身,我们是需要有多亲近呢?”我不解的问。
似被问到了痛处,他微不可闻的低下了头。
然而他却有些坚持不懈,追问道:“你以为广陵王是真心待你吗?别傻了,你只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这句话好似当头一棒,把我惊的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震惊半响,我略带迟疑的说:“你把话说清楚。”
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就没有一些异样的感觉吗?”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也不傻嘛。”他调侃的说道。
这个时候我哪有心情与他说笑,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嘛,最讨厌这样遮遮掩掩了。”
“呵呵,你竟然急了,真的对那位广陵王动心了?”他继续不急不缓的说道。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就算了,我也没工夫在这里跟你耗着。”说罢,我故意转身准备离开。
“洛洛,等等。”他急切的说。
我微微一笑,然后故作愤怒的转过身,问道:“敢问督主,还有何贵干?”
他有些犹豫,又有些挣扎,“洛洛,你心里可还有我?”
这一问,我的火儿就穿了上来,“督主,您是什么人?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我何德何能敢把您放心里?再说了,听闻您那未过门的娘子也不是等闲之辈,我月洛定是招惹不起。所以,请您以后离我远一点。您好,我也好,不是嘛?!”
“是,是,是的。”他苦笑着点点头,并后退了几步。
见他如此神伤,我心里竟没有任何感觉,真是奇怪。
“你留意一下府里那位殿下,恐怕他对你不是你想的那般单纯。而且,我听闻他与前王妃情深意切,怎会突然移情与你?”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我只盼你一切安好,其余都是枉然。”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大脑好似空白,好久都没有任何反应。
什么叫不是你想的那般单纯?
我家广陵王殿下对我月洛的心日月可鉴,怎可容忍他人挑唆?
我气鼓鼓的回到了府里,宣文见我像个小青蛙一样,笑着问:“这是谁招惹我家王妃了?”
“还不是振海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一不小心就把实话说了出来。
“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宣文问。
“嗨,也没什么,都是他一个人胡言乱语。”我遮掩的说。
宣文表情一滞,随后又恢复如常,“听闻你们俩家从前是故交,他还在你府里生活了三年,你们以前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说完,他微微眯起眼睛,专注的等待我的回答。
这看似不经意的询问,让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从前的感情自然是好,好到我都想嫁给他,可这样的事怎么能让宣文知道。
“咳咳,还好吧,就像哥哥一样相处呗。”我略微不自然的回答。
听了我的回答,宣文将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眼中情绪渐浓,但我却看不明了。
“知道当年他为何恩将仇报吗?”他又恢复了往日淡淡的口气。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然后又追问:“你知道些什么吗?”
宣文略有所思的摇摇头,但我的直觉却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
于是,抓住他的手,恳求的说:“殿下,如果你知道内情,请告诉我吧。”
宣文望着我双眼,一直不说话。
良久,他终于开口,“我听闻当年督主家的灭门惨案与你父亲有关。”
我心一窒,双手无力的从宣文的手上滑落。
怪不得,怪不得,振海说还是不要知道真相的好,那样太残忍。
可是,振海是从何时知道的呢?我们的情谊又有几分真呢?
我决定找振海问个明白。
(九)
御督局府衙内,我与振海对面而坐。
“我已经知道当年事情的缘由,真的是我父亲的错吗?”我开口。
提起当年之事,他原本阴郁的神情更添一丝狠厉,“你家那位殿下告诉你的?”
我点了点头。
既然话已说开,索性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是的,当年我家的灭门案你父亲有参与。后来怕事情败露,才假意收留我。”
原来是真的,我身体不禁微微颤抖。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我问。
“很早,从我进入御督局就暗中调差此事,后来一次机缘巧合,让我查到了真相。”
“很早你就知道,为何还要与我交好?”我追问。
振海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也直视着他,我要的是一个答案,一个真相。
“对,我有利用你的成分,我的计划是如果没有证据搬倒你父亲,就娶了他的掌上明珠,我们俩家的账来日方长,可以慢慢清算。”
“只是没想到,老天都在帮我,后面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我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抄家那天他的眼神那么冰冷,原来都是假的。
此刻,只觉得身上寒意阵阵,我突然很想快点逃离这里,回到我的广陵王府,那里有宣文温暖的笑容,有夹裹着淡淡檀香味的怀抱。
我站起来,冷笑一声,“我们之间算是扯平了。弄明白当年的真相,也了我一桩心事。告辞,督主。”说完,转身准备出门。
“洛洛,等等。”他在后面叫住我。
我缓缓转过身,皱了皱眉,“督主,你我都是有身份的人,以后请称呼我广陵王妃。”
“洛洛,你听我说,开始你确实是我的一颗棋子,但交往下来我却被你的天真善良所吸引,我恨自己爱上了仇人的女儿,所以才对你那样狠心。”
他继续说:“你在牢房里,我也好不到哪里,多少次都快走到你牢房门口,又停下脚步,折返回去。你在掖庭,我日夜难安,花重金让管事姑姑对你多加照拂。你出掖庭,我不知多高兴。只是,后来机缘巧合你成了广陵王妃,我却无能为力。”
“我以为我能忘了你,但直到看到你与广陵王恩爱的样子,我心里难过的都要炸开。洛洛,我们走吧,找一个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吗?”
我震惊的瞪大双眼,“振海你疯了吗?说什么傻话?”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只要你心里还有我,我就有办法让咱们脱身。”
我烦躁的甩开他的手,“别做梦了,我现在心里只有广陵王,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闻言,他眼中戾气渐起,“洛洛,你别傻了,广陵王对你不是真心的,你不过是别人的替身而已,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以为我听错了,“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别人的替身?”
振海冷峻一笑,“这京城谁不知广陵王与前王妃情深义重,他怎会突然移情与你?你难道没想过?”
我脑子极乱,纷纷扰扰,那些黄色的衣裙,他看我恍惚的眼神,下人们刻意回避的神情,一瞬间都向我袭来。
感觉瞬间身体就被抽干了力气,我虚弱的问:“所以呢,是何原因?”
“还是让他亲自说与你听比较好。”振海坚定的说。
今夜,月色很美,我坐在精心养护了两年的花圃中。
这儿真好啊,各种花开的争奇斗艳,浓郁的花香在风中漫舞,从前我最喜欢坐在这里品茶。
一炷香的时间,宣文就踏着月色款款而来,还是一如既往的飘散长发,一身水蓝色直衫将他衬的如月中仙。
我是如此倾慕他,一颦一笑都让我心动。
他温和的拉着我的手,“王妃为何深夜坐在这里?手都凉了。”
我抬头凄然一笑,“殿下,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宣文不解的问。
“你的前王妃喜欢穿黄色的衣裙吗?”我心痛的问。
闻言,他神情凝重,“你为何要问这个?”
“所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会选择我?”此时我身体发凉,手心里攥着凉凉的汗水。
宣文沉默的看着我,似乎要从我眼中找出一些答案。
但见我眼神坚定,片刻他像是任命般的低下了头,“因为你们俩长的很像,看到你就好像看到她一样。”
轰,我的世界坎塌了。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我狠狠的擦掉眼泪,“你送我的衣裙都是黄色的,就是为了让我扮成她?”
“开始是这样,但后来也不完全是,你有你的好,你有你的特别。”宣文急切的解释。
“她叫慕情,是吗?”我声音抖的厉害。
宣文默默的点了点。
“呵呵,真是可笑,我们成婚两载有余,你只称我王妃,却从未唤过我闺名。”
无需再多问,我已经输的体无完肤。
从前,我是振海复仇的一颗棋子。现在,我是宣文前王妃的替身。
兜兜转转,竟然什么都没有改变,我好像迷失在黑夜中,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突然,喉中一阵腥热,一口血骤然喷出。
宣文顿时慌了神,喊管家快去宫里请太医。
我摆了摆手,让他们不要再白费力气。
早在宣文过来之前,我已服下了毒药。
是的,我对自己没信心,无法穿越谎言再去拥有宣文,这一局注定是个死局。
宣文将我抱进房间,我坚持让他退到帐子前,层层帷幕阻隔了我俩的视线。
我想一个人清清净净的走,眼中再也不要嵌入任何人。
宣文也好,振海也罢。
我无力的垂下手。
一阵暖风吹来,裹着花圃中浓郁的花香,帷幔像海浪般哗啦啦的飘动。
宣文小心翼翼的试探,“洛洛,洛洛,你可还好?”
帷幔内早已没了声息,这声“洛洛”我无缘再听见。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