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要缝多少颗纽扣?

作者:黎荔

记得从祖母到母亲,她们都有一个小小的针线木盒,里面放满了针头线脑,大小缝衣针,黑白线,五色线、顶针、各样碎布块,里面也存放了好多的纽扣。祖母在处理旧衣服和衬衫时,总要把扣子剪下来。各种各样的扣子,攒了整整一个小木盒。有了这个针线盒,扣子掉了可以缝上,衣服破了可以缀补,家人出门不会有衣冠不整的模样,旧衣物可以裁裁剪剪,另作他用。这个针线盒,是为一家人穿衣蔽体的百宝箱。

在往昔,一代代的母亲与妻子,都有一手好针线活,要利用空闲时间,亲手做家里人的衣服和鞋子。一根小小的银针在她们手上来来回回,经年累月,春夏秋冬。在那些远去的光阴中,她们拿着剪刀对着布料小心思索、仔细剪裁,她们对着窗口或油灯的亮光,时而低头穿针,时而扬手引线,时而将针尖在发丛间划一下,她们坐在缝纫机前眯着眼睛低头缝纫,机针急促起落的声音,伴随着她们不断前后踩压地踏板……她们的针线活,也是自己母亲和祖母教习的,通常在十多岁的时候,她们就学会了绣花样,纳鞋底,做布鞋,做棉鞋,织毛衣,各种缝缝补补。即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需要自己动手做针线活儿,但也必须会女红,这样到了婆家才不会受到拿捏。针线活儿,是旧时代里女性必备的基本功。

针线活是时间活。做一个鞋底,绣一只荷包,都要用密密的针线穿过。当布料很厚的时候,穿针引线并不容易,比如纳鞋底就很费力,因为鞋底厚,这时中指上要戴着顶针,将针抵在顶针上发力,引线从鞋底穿过,有时弄不好,针头滑出顶针外,会戳在指头上,钻心的疼。针线活好的,过完针后,整整齐齐,有行有列,简直就是艺术品。那一针针,一线线,凝聚了手的温度和女人的灵性。当别人看到那密密的针脚,谁又能估量出,这其间要花多少时间啊!

这曾是传统女人的一生,为妻,为母,做饭,洗衣服,缝一颗掉了的纽扣。在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中,才不过三年五载,就胜过十年风霜。每天睁开眼睛等待着她的,是排山倒海而来的无尽责任与辛劳。不知不觉,侵蚀了如花娇嫩的容颜,粗糙了纤细柔美的双手,磨钝了天真梦幻的少女心。

记得小时候,我也从母亲那里学过打毛线,学到了很多技巧,在毛衣上编织各种图案和花纹,开始起多少针,怎样慢慢收尾,讲究得很。绣花也学过,这是个技术活,先买来花样,贴在白绸布上,白绸布一定要用花绷绷紧。绣花用各色丝线,要会配色,要有耐心。而现在,针线活儿早已不是生活的必须了,但在生活的潮来潮往中,女人依然要每天扬帆起航,如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推石不止。

如果以一日三餐计算,一个女人五十年就要烧五万四千多顿饭,兼饭后的擦锅抹灶、洗碗拖地。雾霾围城之下,今天操持家务,还有很大一部分精力,是和灰尘日复一日作徒劳斗争。拭净了今日的灰尘,还有明日的灰尘,还有无数日子的灰尘,无尽而来。一个女人,一生要缝多少颗纽扣?洗净多少只碗碟?打扫多少拂而复来的灰尘呢?

《一罐钮扣》吉恩·瓦伦汀

这是一段岩心

取自缝补之洋的海床,

钻管里挤满贝壳,

它们经年累月

从数英寻衬衫中沉落——

珍珠扣,蓝钮扣——

垒积一处

匿于不懈的浪涛之下,

女人们曾一代代

从这大海上起航,

以格子窗帘为帆,

然后,并肩坐在

不时被泪水浸咸的甲板上,

从事不可或缺的细琐的补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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