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北米脂县南的杏子村里，黎明的时候，我去河里洗脸，听到有人唱小调…
      走头头的骤子三盏盏的灯，挂上那铃儿哇哇的声。白脖子的哈巴朝南咬，赶牲灵的人儿过来了，你是我的哥哥你招一招手，你不是我的哥哥你走你的路。
        歌唱的，是一位村姑。在上岸的柳树根下，她背向而坐；伸手去折一枝柳梢，一片柳叶落在水里，打个旋儿，悠悠地漂下去了……

      她转首低眉，眼波送着那柳叶婉转婀娜地远去了，一抹阳光下来，穿过她仍衔着柳梢的玉葱般的手指，透进眼波里。我看到她泪珠晶莹。呆看她侧脸，是这个村里不多见的柔美风韵的女人。村里女人大多强壮粗糙，单调忙碌着，很少见有闲情雅致在河边赏柳的。发觉我明晃晃的目光，她眨眼收回感伤，对我点头微笑，我也尴尬地回礼，这样便算是认识了。她回转头，折下柳梢低头把弄，意会到她想独处，我不便打扰，只好悄悄离开了。

      再次见到她是在欢迎宴会上。陕北居民好客，外面来的摄制组算是当地的大客，和我们同桌的有村长和村里的几个有名望担当的老人，还有两个刚到村里扶贫的村官。席上村官再次赞美了摄制组的功劳，说:“纪录片不仅能推广村里的产品，还能带动旅游业，过不了几年咱村就能脱贫!”底下一片掌声哗然，众人相互敬酒，酒热气氛，过不了多久席上就融成一片谈开了。

      我和其中一个村官都是女性，年龄又相近，于是谈得较欢。谈到这个村的人时，她指着我背后一桌说:“看到那桌没，坐的这个村里年轻女人的那桌。”我一转头，凑巧地就对上了上次河边遇到的那个女子的目光。她认出我，我对她点头微笑。“这个村里的年轻女人都不容易啊。”我转过头来问为什么，她接着说:“这个村穷啊！谁家不把姑娘往外嫁?留下姑娘来的，要不就是嫁不出去的，要不就是家里穷。很少有嫁进来的傻姑娘。就一个，就是你后面对着的那个妇人，我来这村看到的最好看那个，哎，傻姑娘，也惨，后来成了哑巴，最近婆婆也去世了，孤苦无依地。”

      我回过头去看，她说的那个姑娘就是那个河边姑娘。看她正脸，村里点起的白光的灯透过纸纱映在她脸上，她穿着红色的碎花夹袄 ，戴了耳坠，像雪中梅花一样美。

    “我刚来的时候，这姑娘才嫁进来。她的丈夫听说是村里唢呐班子的继承人，年轻孝顺，一次到县城里为当地有名的有钱人家老人吹丧。她是那家请的歌舞班子的领班。这样认识的。听人说，当时还打了架。”我把醉花生拿到她跟前，这时候乐鼓响，帷幕开，河边姑娘上台献舞了。她接着说:“那家管丧事的人，家里穷嘛，当地都这样，欠了债没钱还，只好吞了办丧事的钱，欺负歌舞班子都是年轻姑娘，不给钱。唢呐班子的小伙儿们和那管家的人打了一架，但是输了，又因为吵到主人家，两个班子一起被撵了出去。这世道，演完戏了白忙活也讨不到公道，姑娘急哭了，说这钱得拿去买粮供家里人吃饭。她家就在隔壁闹灾荒的村。咱村那小伙儿骗姑娘想把自己的钱给她，说是那人家给他的定金，大不了下次失个约不给他家吹，当作报复。姑娘不接，只是叹气，不过小伙子偷偷把钱放到她口袋里了，之后匆忙告了别。”

      村官嚼了颗花生米，接着说:“也是缘分，不过后来再见，是在小伙子父亲的葬礼上。他为父亲吹完一曲百鸟朝凤，到祠堂外泣不成声。她看见，陪着他哭。他说，父亲走了，他不可能留母亲一个人，县里的艺术团是去不成了，可是唢呐，不能只留在村里。她说，你去，我帮你照顾。这样他俩就算是订下亲了。”

    “结婚之后，她就成了这个村里第一个嫁进来的傻姑娘了。可是夫妇和美，日子过得叫人艳羡，俩人时常在河边柳树底下坐着谈天。”

    “那后来?怎么成了哑巴?她丈夫呢?”

      村官喝完面前的酒水，说:“小伙子去县艺术团之后，卖命吹唢呐，一次吐了血，才知道是有病。肺癌，不多久，医不了去世了。小伙子曾说要吹一辈子唢呐，要传下去，这是民族文化，倒是做到了。她在棺材边哭了三天三夜，最后哭不出来，嗓子就哑了。”

      村官往杯子里又倒满了酒，望着台上的河边姑娘说:“听人说这个县里，这个村是最后一个有唢呐的村了。她也苦命，一个女人家，歌舞班子得到处走，照顾不了婆婆，只好作罢，靠着艺术团的赔偿过了段日子。之后学会干农活，就留在村里成庄稼人了。不过婆婆去世后，她也守着不走，想必对这里是有难言的感情吧。”

      台上的一曲舞毕了，席上的气氛也谈的热火朝天，大家目光从台上移走，谈笑声此起彼伏。她呆立着，望着自己座位旁边空空的位置。神色凄凉就像我初次在河边见她时一样。她突然唇角微微笑了，下台径直地走向乐曲班子——那儿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唢呐，静静地等着她。

      她是这个村里第一个嫁进来的姑娘，这里是最后一个有唢呐的村了。

    后记: 这篇小小说以旧时的陕北农村为背景，以“唢呐”为意象，象征时代浪潮中日渐消弭的传统文化，赞美了守护传统文化的平凡却伟大的个人，又在当代“继承传统，推陈出新”的号召下发出萤火般的诚挚呼吁。

      这篇小小说续写是写作学布置的课后作业。我在选材的时候冥思苦想了很久，毕竟作为南方山城人，陕北的风土人情对我而言实在有些陌生。电影《百鸟朝凤》以及陈忠实的小说《白鹿原》给了我灵感启发，让我的作业得以顺利上交，也让这篇小说得以完好创作出来。

当然，没有十全十美的文章。如果你有一些想法和建议希望你能分享给我~期待高山流水遇知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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