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人间》第10章 楚镇小学的师生情谊

2009年的秋天来得悄无声息,楚镇小学门口的老槐树落第一片叶子时,我刚满9岁,背着奶奶缝补过的书包,成了四年级的学生。教室从二楼挪到了三楼,窗户开得更高,趴在桌沿往外望,能看见比去年更远的稻田——金黄的稻穗在风里晃,连风穿过走廊时,都裹着淡淡的稻花香,飘进敞开的窗户,落在课本上。那时的我还不懂,这一年遇到的三位老师里,班主任李素然老师会是最让我记挂的那一个,她就像冬夜里暖炉里的炭火,往后不管走多远的路,遇到多少冷意,想起她,心里总能焐出一片热乎气。

可那年秋天也藏着点小遗憾——陆敏要转学去铜冶了。她爸爸在铜冶市找了活,开早餐铺,说要把家搬过去,让她在那边读四年级。知道消息那天,我们蹲在老槐树下,她攥着我的手,声音低低的:“以后不能一起上学了。”我没说话,只盯着地上的槐树叶,心里空落落的——以前每天放学,我总跟着她去她家看电视,她家的彩色电视摆在堂屋,我们挤在小板凳上,看《哆啦A梦》里大雄和哆啦A梦冒险,有时看到天黑,她奶奶还会留我吃晚饭。

陆敏走后,我再没地方看《哆啦A梦》了。后来听说村委会旁边的华母家有彩电,每天傍晚陆希、陆彩霞他们都会去看,我就也揣着奶奶给的炒瓜子,跟着凑过去。华母家的电视摆在东边房子里,一群孩子围着坐,屏幕上放的是浙江卫视的《喜羊羊和灰太狼》。喜羊羊总能想出办法骗灰太狼,灰太狼每次都喊“我一定会回来的”,大家看得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可笑着笑着,就想起以前跟陆敏挤在小板凳上看《哆啦A梦》的日子——那时的月光好像比现在亮,连电视里的笑声,都带着点不一样的暖。

李老师教语文,总爱穿件藏青色的卡其布外套,衣角磨得发亮,却永远熨得平平整整,领口的扣子也扣得严严实实。她有个习惯,讲课讲到激动处,就把课本卷成筒,“笃笃笃”地敲讲台,粉笔灰在阳光里飘,像撒了把碎银子。每次她喊“陆知遥,你来读这段”,我都会紧张得手心冒汗——不是怕读错,是怕自己读得不够好,辜负了她眼里的期待。她总说“读书要用心,把字里的意思嚼透了,才能读进心里去”,我记着这话,每次读课文前,都会在心里把句子默念好几遍。

那回讲《少年闰土》,她让我站起来读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我刚开口,声音就有点发颤。她没催,只是站在讲台旁等,手指轻轻敲着卷成筒的课本,像在打节拍。等我读完最后一句,她眼睛亮了亮,走下讲台,把课本展开,指着那段文字说:“你把闰土的灵气读出来了,这就叫‘有感情’。”

课后她把我叫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唐诗三百首》,封面是暗红色的硬壳,边角都磨得起了毛。“这是我年轻时读的书,借给你看。” 她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张泛黄的书签,是用银杏叶做的,上面用钢笔写着 “腹有诗书气自华”,字迹娟秀,还带着点墨水晕开的痕迹。“遇到喜欢的诗,就抄在本子上,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那天下午,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窗户,落在书页上,也落在李老师的发梢,我看见她鬓角有几根白头发,像落了点雪。

我把那本书当成宝贝,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读几页。遇到不认识的字,就用铅笔圈出来,第二天去问李老师。她从不直接告诉我答案,而是拿着字典,教我怎么查部首,“读书要自己找答案,才记得牢。” 有次我抄诗时,把 “床前明月光” 写成了 “床前明月霜”,她看到了,没批评我,只是笑着说:“月光是柔的,霜是冷的,你看,一个字错了,味道就不一样了。” 从那以后,我写字时总格外小心,怕辜负了她的耐心。

数学高述安老师看起来比李老师严肃。他总穿件浅灰色的确良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常年沾着点蓝墨水 —— 后来我才知道,他备课到深夜时,总爱用手背蹭额头的汗,墨水就这么蹭上去了。他的黑框眼镜镜片有点厚,上课时,眼睛从镜片上方看过来,总让人觉得有点怕。

可高老师的 “严肃” 里,藏着不显眼的暖。四年级的数学开始学应用题,我总爱犯粗心的错,要么把 “加” 看成 “减”,要么忘了写单位。每次作业本发下来,我都能看到他用红笔圈出来的错题,旁边还写着小字:“再算一遍,仔细点。”

有天放学后,他把我叫到办公室。办公室里飘着淡淡的墨香,他的桌上摆着一摞作业本,我的那本放在最上面。他翻开本子,指着一道错题说:“你看,这里的‘50 厘米’,你写成了‘50 米’,小明哪能一步走 50 米?” 他拿起红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人,一步一步地走,“你把自己当成小明,想想实际情况,就不容易错了。”

我低着头,手指抠着作业本的边角,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他却没再说什么,从抽屉里拿出块水果糖,是橘子味的,糖纸皱巴巴的,“下次仔细点,这个奖励你。” 我接过糖,攥在手心,糖纸硌得手心发痒,心里却暖烘烘的。

更让我难忘的是那回感冒。那天早上,我发烧到 39 度,奶奶让我请假,我却想着要上高老师的数学课,硬是撑着去了学校。上课的时候,我头重得像灌了铅,趴在桌上,听着高老师的声音越来越远。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是高老师。他皱着眉,“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没等我回答,他就转身走出了教室。

过了十几分钟,他拿着退烧药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杯。“这是我刚从校外诊所买的药,你先吃了。” 他把药递给我,又打开保温杯,里面是热乎乎的白开水,“慢点喝,别烫着。” 我看着他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了爷爷 —— 爷爷也是这样,不管我生病还是难过,都会第一时间想着怎么照顾我。那天下午,高老师让我在办公室的长椅上休息,还帮我把落下的数学课笔记抄好,字迹工工整整的,比我自己写的还清楚。

教自然的王景明老师,是学校里最 “不一样” 的老师。他总穿件军绿色的旧外套,裤脚卷到膝盖,像个刚从田里回来的农民。他的课从不在教室里上,而是带着我们去后山,去操场边的小菜园,去学校后面的小溪边。“书本上的知识是死的,要到自然里学活的。” 这是他常说的话。

四年级的自然课学植物,王老师带着我们去后山。他指着漫山遍野的花草,教我们辨认蒲公英、车前子、野菊花。“这个是蒲公英,” 他摘下一朵,吹散上面的绒毛,“你们看,它的种子会飞,飞到哪里,就在哪里安家,这就是生命的力量。” 绒毛飘到我脸上,痒痒的,我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王老师看着我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

他还教我们用放大镜观察昆虫。有次,我们在菜地里发现了一只七星瓢虫,他把放大镜递给我,“你看,它的背上有七个黑点,这是它的标志。” 我透过放大镜,看到七星瓢虫的腿细细的,正在慢慢爬,连腿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王老师说:“每个小生命都有自己的故事,你们要学会观察,学会尊重。”

王老师的口袋里,总装着各种各样的 “宝贝”—— 有时候是几颗野山楂,有时候是一块烤红薯,有时候是几片好看的树叶。有次我在课堂上打瞌睡,前一晚为了抄唐诗,睡得太晚了。王老师轻轻敲了敲我的课桌,我一下子惊醒,脸涨得通红,以为要被批评。可下课后,他却把我叫到走廊,从口袋里掏出个热乎乎的烤红薯,用叶子包着,“晚上别睡太晚,身体是本钱。” 红薯的香气飘进鼻子里,我咬了一口,甜丝丝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还有一回,学校组织采集植物标本,我不小心摔进了小溪里,裤子全湿了,冷得直发抖。王老师把他的军绿色外套脱下来,裹在我身上,外套上带着他身上的烟火气,暖得我心里发慌。他背着我往学校走,他的背比爷爷的宽,却同样结实,我趴在他背上,能听见他心脏 “咚咚” 跳的声音,像在给我鼓劲。

老师们不仅教我知识,更教会我怎么做人。李老师常说:“文章要写得堂堂正正,每个字都要站得住脚;做人也一样,要光明磊落,不能做亏心事。” 有次班里有人丢了橡皮,大家都怀疑是我同桌偷的,因为他平时总爱拿别人的小东西。李老师却没急着下结论,而是在班会上说:“没有证据的事,不能随便说,不然会伤了别人的心。” 后来,橡皮在讲台的抽屉里找到了,是之前的同学落在那里的。李老师看着我们,语重心长地说:“做人要懂得信任,也要懂得尊重,这比什么都重要。”

高老师则教会我 “坚持”。有次数学考试,我考了不及格,蹲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哭。高老师走过来,递给我一张纸巾,“一次考不好没关系,重要的是不能放弃。” 他帮我分析错题,一道一道地讲,直到我听懂为止。“学习就像爬山,有时候会累,会想放弃,但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那天下午,他陪我在办公室做了一下午的题,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并肩作战的路。

王老师教会我 “热爱生活”。他说:“不管日子过得怎么样,都要学会发现身边的美好。一朵花,一只鸟,一片树叶,都能带来快乐。” 他带着我们在春天里放风筝,在夏天里捉萤火虫,在秋天里捡落叶,在冬天里堆雪人。那些简单的快乐,像一颗颗珍珠,串起了我四年级的时光。

放学路上,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金色的光落在红砖墙上,像涂了层蜂蜜。我背着书包,脚步轻快地往家走,口袋里装着李老师送的银杏叶书签,书包里放着高老师帮我抄的笔记,手里还攥着王老师给的野山楂 —— 酸溜溜的,却带着股甜。

有时候,我会坐在田埂上,看着远处的炊烟,想起老师们的样子:李老师卷着课本敲讲台的模样,高老师戴着眼镜改作业的模样,王老师背着我往学校走的模样。他们的身影,像冬日里的炭火,像黑夜里的灯,像田埂上的稻草人,守护着我小小的求学梦。

这份师生情,没有轰轰烈烈的故事,却藏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是李老师借我的《唐诗三百首》,是高老师递我的退烧药,是王老师给我的烤红薯;是课堂上鼓励的眼神,是办公室耐心的讲解,是放学后温暖的陪伴。它像陈年的酒,在时光里慢慢发酵,越久越醇香;又像田埂上的庄稼,在岁月里慢慢生长,结出最饱满的果实。

也是这年秋天,三姨嫁进陆家,穿婚纱的样子我记到现在——辫子上系着红绸带,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比院子里刚开的芙蓉花还好看。放学刚进门,就闻见厨房飘来的肉香,吃席时我捏着小番茄猛咬,汁水“噗”地溅在外甥女脸上,她哇地没哭,倒指着我嘴角的汁笑,我脸烫得像揣了炭火,攥着筷子直道歉。婚礼散了,三姨拉着我叮嘱:“作业别忘,《典点》写两页。”姑爷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扶去华母家歇着,路过堂屋时还飘乎乎拽着爷爷的手胡咧咧:“哥,咱以后……以后就是一家人!”

后来三姨总说我跟着爷爷奶奶受了苦,常带我去镇上吃好吃的。最难忘是那回的辣鸭架,红油裹着骨头,辣得我直吸溜,却舍不得停嘴,三姨看着我笑,把她碗里的肉都夹给了我。

后来我走了很多路,遇到了很多人,却永远忘不了楚镇小学的三位老师,也忘不了总把我护在身后的三姨。老师们教我课本里的知识,教我面对困难要勇敢;三姨则用一碗辣鸭架、一句“别苦着自己”,把生活的暖揣进我怀里。这些东西,像种子一样落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坚实的根,支撑着我在求学路上,一步一步稳稳地往前走。

作者:熔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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