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丧礼,十年黑纱(4)神秘大娘

    雨休。

    农民靠天吃饭也看天干活,于大江的早饭也混上了三碟八碗——昨天的剩菜。尽管于大江是养生节目的资深粉丝,却不得不说服自己,屏蔽了关于“亚硝酸盐”的所有危害。

      挣钱不易,是说服他的唯一理由。

    饭桌上,张秀珠瞥了一眼日历,诡异地瞅着于大江,慢条斯理地开启了长篇大论。

  “今儿个,是你爸和“大娘”挪坟的日子啊!”

  “嗯!”于大江不置可否,张秀珠明摆着明知故问,她的脑梗塞后遗症里唯一保全的就是记忆力,哪年哪月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清二楚。

  “哪个大娘啊?我怎么不知道?”接话的是女儿于清源,她佯装不知,和母亲张秀珠对视了一秒,娘两个已然安排好了剧本的台词——只因为今天多了一个新的听众——女婿黄正杰,正竖着耳朵细听下文。

  这段往事,已经被张秀珠翻来覆去演绎了多少遍,在田间地头,在街头巷尾,在灶下炕头。基本上婆家的村子都已了然,娘家的亲戚也能倒背如流。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黄正杰成为了她的新的听众。

  “30年前,开了春的天。你爷爷——呸呸呸!”这是老张家祖传的习俗,谈到晦气的事,必须吐几口唾沫,否则会沾染了晦气。

“病得起不来炕了,那个脸啊,蜡黄蜡黄,和上坟的纸一样的,哎呀,啧啧啧——”张秀珠斜睨着黄正杰,他正一勺一勺喝一碗小米粥,对这个话题明显没有兴趣。

  于大江已然清楚张秀珠的话茬子里搁着什么药引子,咕嘟咕嘟喝了一碗小米粥,撂下饭碗,冲着黄正杰客气了一下,“慢慢吃,正杰,我先上大棚里看看樱桃。”黄正杰点了点头,附和着“我一会儿就到!”


  “一说他家人,就不乐意听,一辈子就这个德行!”这话不是出自张秀珠之口,而是于大江的女儿于清源,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她这件棉袄,却扎满了刺儿。

  走在外屋地的于大江,无奈地摇了摇头,习以为常,他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永远是倒数第一,连看门狗都不如。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挣不来钱,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张秀珠嫌弃,两个孩子被张秀珠耳濡目染,也嫌弃自己的亲爹,爹没爹的地位,比那旧社会地主家的长工还惨。

  “看了中医,看了西医,没有一个有效的!”张秀珠接着说,于大江的离开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兴致。

  “后尾怎么治的?”于清源明知故问,和张秀珠对起了台词,“不又活了好几年吗?”

“这就说来话长了,正杰,你家那边有没有大仙?”张秀珠把话题引向了一直低头吃饭的黄正杰身上,煞有介事地问询着。

  “妈,有,都不太准成。”黄正杰话赶话聊了起来,“给我算是光棍子命,我不也找着老婆了吗?”

  “哈哈,确实不准。”张秀珠接着说,“给你爷爷看事儿这个人,那才叫神呢!”

黄正杰放下了筷子,抹了一把嘴边的汤汁,瞪着晶亮的眼睛,等着下回分张秀珠也放下了饭碗,向后退了半个身位,倚靠到了被垛上,一字一板地展开了那个话题。

  “那个大仙儿住在一个山窝窝里,村里只通一条路,我和你大姑坐了2个小时客车,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认了门。”

张秀珠浑黄的眼珠突然深邃了起来,好似看到了30年前的那条路,“从那个事开始,我就开始晕车喽,哎!”她一拍大腿,拍出了些许抱怨。

  “你还不知道吧,咱妈坐什么车都晕,连坐自行车都得吃晕车药,只能自己骑,遭罪的命啊!”于清源心疼自己的妈,妈的苦难都是父亲一家子造成的,还能给父亲好脸子吗?



      黄正杰同情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那个老太太,佝偻着腰,脸和树皮一个色儿,头发全白了,耷拉着眼皮,眼睛就剩一个小口看人,贼溜溜的光,瘆得慌。”



    “比我奶还老吗?”于清源好奇地问。



    “你奶是老糊涂了,人家是成了仙了,能一样吗?”张秀珠白了于清源一眼,婆婆家的一切人和事都入不了她的眼,全都得批斗一番,连“老”也有不同的“老”法。



      “满屋子的烟味啊,你大姑和我告诉老太太看什么事,那个老太太问了生辰八字,就喝了几口酒——”张秀珠眯着眼睛回忆着。



      “怎么还喝酒呢?”黄正杰不解地问,这是超出他认知的算命程序。



      “你不知道啊,喝了酒才神呢,老太太身板一下就直溜了,在炕上跳舞,摇起了拨浪鼓,就像个年轻人一样灵巧。”



      “啊?还跳舞?这是什么本事啊?”黄正杰完全带入了剧情里,随着张秀珠的讲述,思考着问题。



      “跳啊,跳啊,估摸有半个钟头了,老太太哇得一口,吐了!”张秀珠模仿了动作,忍不住泛起了恶心,于清源赶紧给她端了杯水,压一压。



      “吐了一大口血!血红里啦的,人就像不行了似的瘫到了炕上。”张秀珠皱着眉头,颇有嫌弃。



      “然后呢?老太太怎么啦?死了?”于清源明知故问。



      “然后,老太太坐在炕头,又佝偻着腰,一下就老了……”张秀珠回想起老太太的神态,唏嘘不已,仿佛一棵茁壮的树,转瞬间枯枝败叶了。



      “那,看出什么门道了?”黄正杰好奇地问。



    “你爷爷的病,是那个大老婆找上了门,跟他要钱,想老头子啦!”



    “啊?这都能看出来?”黄正杰一脸不信。



    “别不信,你爷爷有大老婆这个事,从我进门就不知道,连你爸、你姑他们都不知道,捂得那个严实啊——还不是让大仙给算出来了?”张秀珠摊了摊手,一副识破了他人秘密的洋洋得意。


   


      “我爷,后尾怎么好了?”于清源继续着剧情。



      “哎,你爸问了地方,专门去上了坟,烧了几个童男童女,还送了不少纸钱,你爷这才好转!”



      “还真神啊,真神,那种大仙现在可没有了。”黄正杰感叹道,如果还有,他一定得登门拜访,找一找发财的门路。



      “你爷爷死了,也没和大老婆合葬,赶趟他俩就是不对付,10年前才合葬了。”张秀珠补充道。



      “那个大老婆是怎么死的?”黄正杰接着问,他除了打鱼,还是干白事的勾当,对于生老病死的话题,格外上心。



    “听说,我也是听说,是上了吊的!你爷爷那个脾气,啧啧,一般人受不了!”张秀珠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得意。



      “那个脾气,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像他的,都是些瘟鸡!”于清源轻蔑地嘲讽着,黄正杰为了憋住笑,忍不住放了一个巨响的屁,红着脸下了炕。



      “你这丢人都丢到丈母娘家了!”于清源嘴下从不饶人,还是张秀珠打了圆场,“屁是一杆秤,不放两头挣,放就放吧,总比你爸放哑巴屁强!”



      于大江连放屁,也没放到张秀珠的心坎上,这辈子,真是月老搭错了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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