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女

我被父母灌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肉汤,制成传说中的罗刹女。

传闻,只要罗刹女刺破舌尖,抹在剪刀上,再用剪刀将他人的愿望刻画在自己身上,染上鲜血,静待三天三夜,愿望就能实现。

于是十里八村的人都来求我,让我将他们的愿望刻写在我身上。

升官、发财、生意兴隆、求子……

不管他们的愿望是什么,最后都实现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向罗刹女祈愿,是要付出代价的。

「阿娘,我不喝!」我最害怕夜晚的到来。

因为一入夜,阿娘就会准时端来一大碗活蹦乱跳的毒蝎子。

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她都会强行让我吃下去。吃不下,就当着我的面将蝎子锤成小块,拌着腥臭的肉汤灌进我的嘴里。

面对我的苦苦哀求,阿娘从不心软。

她喊来了阿爹与哥哥,他们两个按住我,她自己则捏着我的下巴给我灌。

好不容易熬过了四十八天,我觉得自己浑身都散发着腥臭味。

不光如此,我身上还奇痒难耐,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穿破我的皮肤爬出来似的。

可阿爹阿娘的心情却是一天比一天好。第四十九天,阿娘又准时带着东西来了。此时的我,早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了。她一个人就能轻松地给我灌下一大碗蝎子肉汤。

就在我以为她要如往常一样离开时,阿爹与哥哥却拿着锤子进来了。

我看着他们一步一步朝我靠近,心不禁颤抖了起来:「不要,不要……」

「乖女,别怕。」阿爹笑呵呵地道,「为了你哥哥的前程,辛苦你一下。」

他说完,就面目狰狞地冲了过来。锤子重重地落在我膝盖上,哥哥手里捧着手腕大小的铁链,铁链连在一起的另一头是锥子,哥哥将锥子猛扎进我的肚子,从前贯穿到我的身后,带血的锥子再推进嵌入身后石椅的暗格,咔哒一声。

我都没来得及惨叫,阿娘又往我嘴里塞了几只毒蝎子。

我疼昏过去。

再醒来时,我就被供在了族里的祠堂上。祠堂底下一堆的人在给我磕头。阿娘阿爹就在最前面。

磕了头,族长就迫不及待地起身,走到我阿爹面

前。

「长德,这法子当真有效么?」

「族长,您若是不相信,可以再等一等。」阿爹说,「今日我家就会求罗刹女完成我们的愿望。」「届时,事情成了,族中其他人再来求也不迟。」罗刹女?谁是罗刹女?我想问。

但我现在痛的说不出话来了。就连腿,也被打断了。

我虚弱的睁着眼睛,看着我的右腿右手,惊恐的呜咽出声,我的右小腿已然没了,带着血渍的空裤管耸落在椅子上,右手五个指甲已经被残忍拔去,细看指沿竟长出了细小的绒毛,我想挣扎可身体却毫无知觉。

就在我不解地看着阿爹时,他跪伏在地,与我说:

「求神女圆我一个小小愿望。」「但求我儿婚事顺遂,早日登科。」哥哥是我们村唯一一个举人。

因为他,原本在族中没什么地位的阿爹,瞬间就翻身了。

莫说是族里的事情了,就算是村子里的事儿,村长里长都会过来问他意见。

但哥哥考上举人已经过去了六年。

他今年都已经三十有二了,也未曾更上一层楼过。

祖母为此更是操碎了心。

于是她特地回了一趟苗族老家,带回了一个秘方。

只要按照秘方制出罗刹女,将人的愿望刻写在罗刹女的身上。

这愿望就能实现。

我知道祖母回苗族的事儿。

可我从未想过,我会被制成罗刹女。

我不肯,也不肯接受这个荒诞的事情。

但阿爹压根就不给我反抗的机会。

我不肯,他就直接用细长细长的针刺我的穴位。一针下来,当日被用锤子锤打的疼痛感瞬间遍布全身。

我疼得冷汗都下来了。

我实在受不住,就用眼神求阿爹收回针。「乖女,听话,不然还要受罪咧。」他收了针,将剪刀塞进我手里。我按照他的意思舔了一下刀尖,它瞬间划破我的舌尖,血似乎沁入刀尖,把剪刀烫的红艳诡异。

他收回刀,跪着凑近我身体,扶着我的手臂,在上面刻写的愿望,我的嘶吼被正红着眼刻写的阿爹无视,我虚弱地望向了阿娘。用口型与她说:

「阿娘,救我……」

我知爹娘最疼的是哥哥,可我也是他们的骨肉啊!

只要她开句声为我求求情,说不定我就不用做罗刹女了。

可阿娘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她与族长说:「这三日里,务必紧闭祠堂大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那罗刹女怎么办?三日都不用给她送吃的?」族长有些惊讶。

「不用,罗刹女从此以后,都不吃人间五谷杂粮。」

「我早已给罗刹女准备了充足的食物,族长放心就是。」

随后,族长就遣散了族人。我一个人被关在偌大的祠堂里。大量失血后,我本就虚弱。

又昏迷了几日,腹中一滴水都没有,早就饥肠辘辘了。

我将长案看了一个遍,都没看到阿娘所谓的食物。

就在我怀疑阿娘是不是骗人的时候,我看到了从阴暗角落里朝我爬过来的蜈蚣。我最怕蜈蚣了。

更何况,那是带毒的!

看着它顺着我的残败的腿爬上了我的手。

在它露出毒牙时,我左手出动捏住了它,用尽力气将它捏成了两半丢在地上,左手因为刚才的动作更加疼痛,刻在手臂上的愿望因为用力迸发出的鲜血在月光下闪着红光。

三日后,我家有好消息了。

城里有一高官看上城里有一高官看上了我哥哥,要将女儿嫁给他对方还送来了不少东西。

我爹娘见愿望实现了一半,就高兴得连夜进了祠堂。

「乖女,你可真的是太灵了!」

「日后我们家,肯定要飞黄腾达了!」

他们喜气洋洋的,却对我虚弱的样子视若不见。族里也知我家遇上了大喜事。

见求罗刹女当真管用,族长亲自开了祠堂大门。他在我跟前磕了三个头,烧了一炷香,就让我写下他的愿望。他要求孙子。

他家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成亲三年了,但却一直没有好消息。

我看着他说出愿望,又看到他拿出了一枚足有七寸长的银针。

我知道,我要是反抗,他就要学着阿爹的样子扎我了。

我不想死,我舔着刀尖,流着泪将刀递给族长。

三日后,族长家三个儿媳妇都有了身孕。

族长高兴得宴请满门,就好像他已经得了三个孙子似的。

但宴席没结束,就有人发现我晕过去了。他们都怕我死掉,就赶紧来看我。

见我只是失血过多才昏迷后,一个个的都放心了不少。

但阿爹与族长也商量出了一个法子,一个月只能向我求三回。

太频繁了,我会死掉。族长当即就吩咐了下去。

族里的人虽说很不满,但也照做了。小半个月后,轮到一个族老来祈愿了。

他是一个人来的,族里其他人都被打发出去了。我听到他要实现的愿望时,愣住了。

「芳二,你快写!」

族老催促道:「我能不能重振雄风,就看你的了!」

我没动作。

他不耐烦了,直接就拿出了银针扎我。我疼痛非常,用眼神求他放过我。

他收了针,却色眯眯地道:「芳二,你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儿吧?」

「你放心,回头等我好了,我必定让你好好舒服舒服!」

我不想要舒服。

忽略掉右手突来的痛痒。

我只是不想疼得死去活来。

族老见我乖乖舔着刀尖,脸上的笑容就更多了。他怕效果不够好,走到我的身后,捏着我的左肩,用尽力气在我后背刻写着,写完后我的后背鲜血淋漓,血色蔓延似乎要快将身上的字都覆盖过去,族长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他高兴得连一口吃的都没给我准备。我饥肠辘辘,又失血过多。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有人出现在我跟前。

因失血过多的缘故,我头晕眼花的,压根就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有食物被塞到了我嘴里,我就用最后那一点力气吃了下去。

我吃得慢,那人也没不耐烦。

等我吃饱了,他才给我喂了一碗蛇血:「你失血过多,不能吃水。好好的,我明日再来看你。」「只是我给你送吃的这事儿,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微微点头,依旧看不清他是谁。

只是在他转身离开时,我闻到了他身上有浓浓的茶香味儿。

吃饱喝足,我精神头好了些。

我看着祠堂门口那两盏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的灯笼,琢磨着刚才给我喂食的人。会是谁呢?

明明族里的人都知道,刻写愿望的三日内,是不能有人进祠堂的。

难不成,这人是要来救我的?

众人不知族老求的是什么,但族老在三天后就精神奕奕的,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见一连三个愿望都实现了,族里的人就为下月的三个机会争了起来。

谁都想发财,谁都不愿意排在后头。

为了得到机会,他们在祠堂打了个头破血流。我看着祠堂柱子上刻着的「兄友弟恭、互相扶持」八个大字,不禁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可笑。最后阿爹站了出来。

他说罗刹女是家里制出来的,只是他大度,这才将罗刹女供奉在族里,也给族里人一个机会。

但现在为了公平,往后每个向罗刹女祈愿的人,都要给五两白银。

五两白银在这个时候,都够三口之家吃小半年的了。

可比起飞黄腾达,这五两银子也就不算什么。拿得出这笔钱的人,不多。

但往后六个月的机会,都被人订下了。大半年后,阿爹与哥哥来了祠堂看我。

他们说多亏有我,若不是有我,家里压根就凑不齐娶嫂嫂的银两。

我看着他们那高兴的模样儿,微张着嘴,呜咽出声:

「我疼,我想回家……」

哥哥他阴恻恻地道:「你如今可不是芳二,你没有家了!

「你是罗刹女,往后三生三世,你都只能为家里办事!」

「你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等我登科后,我必定会多给你烧几炷香的!」

三生三世!?

我要做三生三世的罗刹女!?

我瞪大了双眼,嘴里发出呜呜声。

「若不是为了等你成为罗刹女这一天,你当老子愿意养你十几年!?」我惊了。

他们从我一出生就想将我制成罗刹女了?

可祖母不是说,这法子,是她回老家苗族求来的么?

面对我眼里的不可置信,哥哥警告了我几句,就与阿爹匆匆离开了祠堂。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瞬间就明白了。他们骗我。

他们一直在骗我!

我一直以为,阿爹阿娘与村里那些个重男轻女的叔伯婶子是不一样的。

别家姑娘下地、打猪草的时候,我什么也不用做。

从小到大,村子里的小姐妹都羡慕我。她们说,我爹娘与兄长都很宠我。我现在算是明白了。

他们这么对我,是因为要把我养得好好的,好在我及笄之前将我制成罗刹女!

祖母求法子一事儿,也是他们编出来糊弄人的!

在我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做好一切的准备了!

我一直在等那个身上带有茶香味的人。我想他带我离开。

可除了那三天,他后面都没出现过了。

就在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闻到那股茶香味的时候。他来了。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族中耆老。

那三个夜晚,我饿得头晕眼花,从未看清他的模样。

这一次,我看清了他长什么样。瘦瘦高高的,很清秀。

他身上的茶香味一如既往地好闻。

只是,他不是来救我的,他是来祈愿的。

我看着他给我上香,看着他往我手里塞了我举过无数次的小刀。可他就是没正眼看过我一次。

我无声地问他:「你故意的,是不是?」全族的人都不把我当人看。

他们肆意放我的血、用毒虫鼠蚁来喂我,不许我离开这祠堂一步。唯有他。

唯有他在我饿得快要死掉的时候给了我食物。人吃的食物。

我以为,他是把我当人看的。

那三个夜晚,是我成为罗刹女以后过得最安心的夜晚。

哪怕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着,我也觉得安心。

就连被放血的伤口,也不疼了。可我太天真了。

他不过是来试探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能实现人们的愿望罢了。

他没有回答我。

只是跪下给我磕了三个头:「求罗刹女圆我一个愿望,我阿姊快死了,我不想阿姊死。」

他说完,一位耆老就站了出来:「罗刹女,虽说他不是我族中之人。」

「但他救姐心切,在族长家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求了这么一个机会。」

「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大善事,还请神女成全。」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的命呢?谁救我?我想笑。但笑不出来。

他没有用针扎我,但我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我忍着痛,颤抖着手,将沾的血的剪刀递给他。

耆老说:「把愿望刻写在罗刹女的身体上,不拘什么地方,写完后一定要让罗刹女的血染着字,你用点力,她的身体愈合的慢,字就一直沾着血了。」

其实耆老不用与他说,他也知道要怎么操作。

毕竟那三个夜晚,他数过我身上有多少刀口,多少愿望。

当时他数的时候,手都还在颤抖。

只是此刻拿着刀的他,下手又快又准,完全没有手抖的迹象。

耆老说:「这就好了,接下来这三日,你耐心在家等好消息就是。」他连连道谢。

跟在诸位耆老身后,出了祠堂。由始至终,他都没看过我一眼。

我觉得脸上温温热热的,有什么滑落唇边。微微一抿,又咸又苦。这一夜,我什么都没吃。

任凭毒虫鼠蚁啃咬我的身体。只是,我也没死。

小半个月后,来祈愿的人发现,我被刻字时不疼了。

就连刻字时出来的血,也比以往黑了不少。他们一开始有些担心的。他们怕我不灵验了。

等到他们求有所得,这才放下心来。就这么又过去了几个月。

原本族长家的三个儿媳妇也该生了,可都已经十一个月了,依旧没有发动的迹象。族长又来了。

这一次,他求儿媳妇们顺利生产。

他才刚把愿望说出来,他小儿子就从外头连滚带爬地进来了:「爹!出事儿了!」族长家三个儿媳妇都发动了。

但她们生下来的,全都是奇形怪状的死胎。族长看到这个情况,当场就晕死过去。再醒来时,眼斜嘴歪,竟不能说话了。出事儿的,不光是族长家。

但凡是来求过我的,家里都出事儿了。我哥成亲当晚就暴毙了。

族老与村里寡妇在破屋苟合时被抓,因为过于激动,当即就死在了女人身上。求财的,家里也的确是发财了。

可这财来路不明,招惹上了官司,一个个的都被打入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独那个身上带茶香的少年。他安然无恙。

族里接连出事儿,耆老们也意识到了问题,就赶紧请了几个高僧来看。

高僧一进祠堂,一个个的都严肃了不少。他们说,我是祸害,要作法除掉才是。

诸位耆老一听,多少有些不舍得:「高僧,这可是我们族里倾尽心血才制成的罗刹女!

「这罗刹女能让我们得偿所愿,若是就这么除了,未免可惜……」

高僧闻言,直接就呵斥起来;「如今你族中这么多人家出事儿,你还要留着这祸害!?」

「难不成,你是想让所有族人都不得好死么?」耆老权衡利弊之下,心疼地离开了祠堂。

天刚刚黑,我就看到族里的人抬了两对十五六岁的男女进来。

高僧吩咐族里的人:「今夜,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不许擅自靠近祠堂!」

「若你们打搅了我等作法,功亏一篑,那一切努力都会白费!

「且莫说是你们一族,哪怕是你们这十里八村,都会有血光之灾!」「可听清楚了?!

负责送祭品的族人听了,哪里敢不听!

他们按照几位高僧的意思,将东西摆放好以后,就立刻离开了祠堂。

我看着这几个高僧有模有样地坐在团蒲上诵佛念经,等着他们开坛作法。若是能死了,那也挺好的。

毕竟只做了这么一年的罗刹女,我就已经极度厌烦了。

更何况父兄说,我要做三生三世。

与其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早早死了,也还算痛快。

我满怀期待地等着。

可这几个高僧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我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我看着他们将那两对男女的嘴巴堵上,解了衣物,就翻身而上。

虽说我没成亲,但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更何况,我不是聋子。

我能听得到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这些人还算用心,送来的都是些极品!

「嘶……这妮子当真不错,比前些日子乔家村送的好多了!」

「我这个更绝,你一会儿可得尝一尝!」

他们做的事情,与族老及那几个寡妇在祠堂做的事儿没什么区别。

只是那些寡妇是心甘情愿的。可这两对男女,都在挣扎。他们用眼神向我求救。

我都救不了我自己,我哪里能救他们?

不过,我可以让伤害他们的人死。

我低下头看向右肩,肩膀往下是有如鹰的翅膀,坚韧的羽毛相互重叠,各有纹理。

黎明到来,祠堂门口吵吵嚷嚷的。

大家都想看高僧将罗刹女处理得怎么样了。

等太阳升起的那一瞬间,耆老就开了祠堂的大门。

大家涌了进来。

我听到他们一边往里头挤,一边说:

「有高僧在,那罗刹女必定生不了风浪了!」

「也不知高僧有没有留那罗刹女一条性命,我还没许愿呢!」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除了那小子,与罗刹女许过愿的人,都没好下场!」他们议论纷纷。

可等看到那死状惨烈的几个高僧时,他们就都跟哑巴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偌大一个祠堂,安静得连蚊子飞过的声音都听得见。

我冲他们笑了笑。「啊!!!」

也不知是谁先叫了起来,一时之间,这些人跟见了鬼似的,你争我赶地往祠堂大门口冲。就好像走得慢的那个,要被我吃掉一样。我看着他们这样,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很快,又有人来祠堂了。是我爹娘。

他们是奉命来处死我的。

他们进来的时候,一个手里拿着长长的银针,一个手里拿着锤子。

当初敲碎我膝盖骨的那把锤子。

「原本我是想着,只要你这贱骨头能好好地当罗刹女,为我们办事,总归是没浪费我这么多年的心血!」

「可如今,你害死了那么多人,我断不能留你了!」

阿爹说这话的时候,义愤填膺。

就好像我是抢占国家疆土的敌人一般。

就连阿娘,也是看死人似的看着我:「你害死了我儿!我今日就要你死!」他们齐齐朝我走来。

只可惜,这才走了几步,他们就寸步难行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无数的毒虫鼠蚁朝他们爬去。

我看着他们被小家伙们围攻、撕咬、吞噬。最后只剩两副骨架。

那两对男女见了,都怕得脚软。

见他们怕我,我说:

「想活下去,今日就不能离开祠堂一步。」

「可是…可是……」

年纪与我相仿的那个姑娘瑟瑟发抖,这么多的毒虫鼠蚁,哪里来的?

呵,还不是这些族人送来的。

从前,这些毒虫鼠蚁都是我的口粮。

后来,我不吃不喝都不会饿,自然也就不吃它们了。

我张嘴吟出它们的来历。

见他们脸色更白了几分,又写道:「莫怕,不会伤了你们,你们也是无辜的。」

我是被家人背叛的。

他们,是被族人背叛的。同病相怜。

「你明明可以自保,为何不离开这里?」她又问我。离开?

我苦笑着看了看肚子上的铁链,最后说:「我还在等一个人。」

他人还没进祠堂,我就闻到了那股子茶香味儿。我就知道,他会来。

只是与上一次时的干净利索不同。

此时的他,整个人憔悴不堪,就好像是好多天没睡觉了一样。

他一靠近,那两对男女就防备地看着他。是啊。

他们可是亲眼看着我爹娘拿着家伙什要杀我的。如今来的是别人,他们就更不会相信了。只是他眼里就好像看不见他们四个一般。

他一步一步朝我靠近,最后停在了当初他刻字的位置。

他声音嘶哑,还带着七八分的疲倦:「为什么?」

我知道他想问的不是那些人为何会死。他想问的,是他为什么没有死。来求过我的,都死了。唯独他,还好好地活着。

所以村长将希望放在他身上,让他来杀我。我说:「你不会死。」「为什么!!?」

如果说他刚才那一句「为什么」带着疲倦与不解。

那他现在这一句,就只有愤怒了。

「他们都说你灵,说只要向你祈愿,愿望就能实现!」他愤怒不已,「他们说的我都做了,为什么不灵,我阿姊为何还是死了!?」

「你压根就不是神女,你是恶魔!你就是个骗人的恶魔!」

恶魔?

我觉得这个称呼也不错。

或许是我笑了一下,这让他的愤怒到了极点。他从衣袖里拿出刀子,直接就捅在了我心口上。一。我的血顺着他的手,落在禁锢我肚子的铁链上。

「你不会死。」

「啊!」那两位女子吓得尖叫不已。

那两个男的回过神来,立刻就将他推出一丈远。「你疯了是不是!?」

「你以为她愿意被困在这里做罗刹女么!?」「这一切不都是族里的人逼她做的么!?」

「你当初拿剪刀许愿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是恶魔!?」

他听了这些话,怔怔站在原地,然后就疯了似的大笑起来。

「是啊,我们也是恶魔!」

「你没事儿吧?我、我要怎么救你?」年纪与我相当的姑娘叫小桃。

她看着我心口上的刀,手足无措,眼泪簌簌往下掉。

我微微摇头,「不打紧,伤口很快就会愈合,我不会死。」

「真的?」小桃不是很相信,「你莫要骗我。」

骗?

我从未骗过人。

不管是当人的时候,还是做罗刹女的时候。我示意她将刀子拔出来。小桃犹豫再三,这才动手。

刀子拔出来没一会儿,我的伤口就以极快的速度愈合了。

我继续说:「这不过是个开始,祝家村,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死死地盯着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杀了他?

我不会杀了他的。他会长命百岁。

这一晚。

小桃四人用我爹娘留下的锤子将石椅石案敲了个稀烂。

他们背着我走出了祠堂。

就在我们走出祠堂的那一瞬间,里面就起了熊熊大火。

只是没等我们走出祝家村,我又闻到了那股茶香味儿。

他拿着长刀站在村口,眼神坚毅:「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为什么不杀我!?」

小桃见他不依不饶的,就骂道:「你走开!给你留了一条狗命,你还不满足么!?」

如今整个祝家村都在起火。家家户户都在逃命。别人想活,都活不了。

他能活下来,却还要问为什么?他有脸问么!?

「我没有不满足,我只是想知道,为何我是个例外!」

我让小桃将早就写好的信给他。

在他们四人带着我离开这里时,我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看着他拿着信坐在地上痛哭,我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我听到他朝我大喊「对不住」。但是,我依旧没有回头。

一夜大火,将祝家村烧了个精光。活下来的人,不多。

我与小桃四人到了一处僻静山村,住了下来。因为那几个高僧,他们心里留下了阴影。

他们不曾婚嫁,只互相扶持,就这么过了一辈子。

他们死后,留下了两个小徒弟照顾我。

这日我坐在窗前赏花,闻到了那股茶香味儿。我看着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并无震惊,只道:「你还是来了。」倒是他。

见我如当年一样年轻,他是有几分惊讶的。

「其实,当初我去祠堂,的确是想救你出来的。」

我点头:「我知道。」「你知道!?」他震惊。

震惊了一小会儿后,他就苦笑了起来:「也是,我阿姊应该都跟你说过了。」

我没告诉他,这不是他阿姊跟我说的。

是我自己感觉到的。

那三个晚上,我十分确定他一点儿要伤害我的意思都没有。

当时的他,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族老好了以后,第一个就打我的主意。

只是有石椅石案在,不好得手,他才骂骂咧咧地去找村里的寡妇。

当时,他就在祠堂的屋顶上。

我听说,族老第二天就摔了一跤,摔断了门牙。

我知道,这是他干的。

能为我出头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是我变了。我见来许愿的人都如愿以偿了,阿姊的病一日比一日重,就去求了你们族长。」他说了一半儿实话。剩下的一半儿,他没说。

可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你还许了他们好处,不是么?」

族长可不是容易心软的人。

他家穷困潦倒,也没有银两给族长。

于是,他委身于全族耆老,还在卖身契上画了押,做他们一辈子的奴才。

「谁与你说的!?」他更震惊了。

「我是罗刹女,祝家村每个人说的话,我都知

道。」我笑了笑,「那些毒虫鼠蚁,都是我的眼线。」

见我真的知道,他就垂头丧气了好半晌。

最后他说:「有一件事,困扰了我一辈子。」「我时日不多了,死之前,我想知道答案。」「你问。」

「伤你害你的,只是你一族,为何你要让整个祝家村葬身火海?」

对于他这个问题,我并不意外。

我看了看窗外的花草,道:「因为,谁做罗刹女,不是我家决定的,是全村一家一票投出来的。」「什么!?」他惊了,「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

我嗤笑一声,视线依旧落在那些花上:「当年我出生,村子里一共有六个未满一岁的婴儿。」「我被选中,他们则被制作成肉汤,埋在地下足足十四年。」

「及笄之前,这些肉汤被阿娘一碗一碗地灌入了我口中。」

「你以为,人都是我杀的?」

「呵,除了祠堂里那几个高僧,别的人,都不是我动的手。」

「看见了么,那些肉汤,看起来就跟那些花一样儿红。」

「但这些花是香的,那些肉汤是腥臭的。」我看着他踉踉跄跄地站着,然后艰难地问我:「那我家,当年也投了一票?是谁投的?」我觉得他越活越糊涂了。

都快八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能明知故问呢。

他父母早亡,他阿姊为了拉扯大他,终身未嫁。当初他家就这么两口人,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不是他阿姊投的票,还能是谁?

看着我脸上的淡淡笑意,他当场就哭了出来。撕心裂肺。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他跟个孩子似的求我。

我摇了摇头,说:「你会长命百岁,这是你阿姊向我求的。」

正文完

番外一阿姊

我病了。

病得很严重。

大夫说,我没几天可熬了。

我看着阿弟四处求医问药,看着他到处借钱,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我让他莫去了,没用的。

可他不听我的,照旧去。

从前他只是白天出去,晚上照顾我。

后来,他晚上也很晚才回来。

我闻到了他身上的烛火味儿。

我问他:「你是不是去祠堂了?」

我话音刚落,他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我跟前。

嘴里喃喃道:「阿姊,我错了!我错了!可是我没办法,我不能看着你就这么死掉!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阿弟还在跪。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我摸摸他的头,说:「罢了,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他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回答。

过了几日,我偷偷去了祠堂。

看到罗刹女,我知道「后悔、对不住」这几个字,是不管用了的。

我哽咽着向她说了自己当初的无知,告诉她祝家村当年做下的丑事。

但她一点儿都不意外。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你是来祈愿的吧?既如此,那就开始吧。」

我的确是来祈愿的

我希望当初的报应都落在我身上。

不管是什么惩罚,我来受就好。

阿弟是无辜的。

我希望他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我看着她那瘦弱的身子,狠下心,在她身上刻画愿望。

我又给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离开祠堂的时候,我觉得,有很多人在看着我。可我一回头,只有她一个。

她依旧是笑着的,可我觉得,她笑得好苦。

大夫说得没错,我这病,就是好不了了。去了祠堂没半个月,村里接连出事儿,我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我知道,大家的报应都来了。

死,我是不怕的。

毕竟我当初犯了错,这都是该还的。

只是阿弟,他是无辜的。

临死之前,我将阿弟叫了过来。

嘱咐他,不许他再进祠堂一步。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阿姊,阿姊!你别死!」「我与罗刹女求了的,你会好起来的!」

我微微摇头:「傻小子,你听阿姊的,再也不要进祠堂了。」

「阿姊!你别丢下我,阿姊!」

我在他的哭声中合上了眼。

脑海里除了当日罗刹女那带着苦的笑,什么画面都没有。

也不知罗刹女会不会信守承诺,让我的阿弟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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