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观影——癸酉版红楼梦87、88回

伟大的两回!!癸酉本绝对是真迹!!这才是汉人该写出来的书!!高鄂续写的我看了都嫌丢人!

独裁环境下,有基因的坏事做尽无法无天,受奴役的忍气吞声怒火压抑,一朝爆炸血流成河!!

家事国事从未有变。

花柳质命断无情兽 绣户女自绝美韶华

诗云:

汉家自古轻闺门,月照帘栊见泪痕。

巍峨殿阁恨难言,池苑多少泣涕魂。

话说船越发行远了,贾家一门犹站在岸上目送,个个神色悲戚,看那船帆渐渐的消失不见,众人犹不肯散去,仍痴痴盯望。

贾珍、贾琏扶着贾政,劝他保重身子,莫要伤心过度。贾政泪如滚瓜道:“咱们家的女孩就都是好的?偏偏来咱家认干女儿。回去赶紧把女孩们的亲事都办了,省的以后又有人来乱认亲。”贾珍道:“老爷这话甚是,回去咱们把官媒婆拿来的帖子都清理一番,有些差不多的就都让他们办了罢。”

正说着,只见赵姨娘赶上来道:“怎么四丫头和林姑娘他们没有选上,偏选上探丫头了?你们欺负我心实,把他们都藏起来,单单叫我的姑娘出头。这会子人也去了,将来也难见了,我只和你们要人!”贾政气的浑身乱颤,骂道:“混账婆娘,都这时候了还闹!探丫头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女儿?平日里你操了多少心?成日里就知道拈酸吃醋,逞强斗狠,你是要看咱贾家都败了才不闹了!”赵姨娘道:“咱贾家都败了也别问我,只问他们去。老爷天天坐在家里,那知道咱们的钱都落到他们手里去了。”贾珍、贾琏见他出语不妥,忙止住道:“姨娘怎么学会翻瞎话生事了,话是不能乱讲的,快别混说了。老爷身子不好,快扶着老爷上轿子回去歇息着要紧。”

凤姐看不过去,过来道:“园子里怎么不好?任凭怎样还有大太太、老爷管着,又与你什么相干!成日家没见你干过多少正经事,小偷小摸的人倒招了一大堆聚在你屋里。这家里的东西三天两头不见了,都是谁偷的?装什么好人贼喊捉贼的!”尤氏、李纨等见吵的难以煞住,忙唤了丫鬟小厮扶贾政等上轿子回园子。众人陆续散去,赵姨娘贾环见没人理他娘儿两个,只得住了口自便。

贾政返回荣府,在书房里只呆呆的坐着。一时贾珍、贾琏、凤姐过来看视,正在说着话,只见来兴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凤姐道:“又有什么事?进来说。”来兴进屋道:“听张财说昨儿园子外头有一伙流民拿着刀盯着咱家大门看了半天,都嘀咕说:‘这家子看着气派的很,饿死也是饿死,不如拜访拜访。’我怕生事,故来问问老爷要不要警惕着些。还有几个奴才不肯服侍主子,见了主子没有规矩不恭不敬的,骂他们,他们都说以前还吃香的喝辣的,可如今家里穷了,再叫他们好好服侍主子又图个什么,故都散漫的很。问老爷要不要都打一顿,再撵了出去。”贾政道:“不必打了,你先回去,我会处治的。”因叫来兴退下。这里对贾珍、贾琏、凤姐道:“现在比不得以前了,大事小事都跟着来了。趁着你们都在这儿,我们也好商量商量怎么处治。”于是叫了小厮去把邢夫人也请来,小厮答应着去了。

不多时邢夫人来了,因问什么事,贾政道:“张财说昨儿园子外头有一伙流民拿着刀盯着咱家大门看了半天。现在外头乱的很,园子里得提防着点才好,那些流民饿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故以后要周瑞家的等把园门看紧点,门口找几个身强体壮的守着,别让坏人进来了。园门也时时锁着,园子里的人没事不要乱出门,此其一。其二,奴才们也不听话,说规矩太多。说实在的,咱们家的虚礼也太多了,是得改一改。也不是他们不守规矩,而是他们嫌咱家穷了,不想好好过了。问问他们有谁想走的,就都让他们去了罢,咱们家也好节省些开支。”因叫贾珍把园子里的奴才们都召集一块儿,问问他们有谁愿意走的一律不勉强。贾珍便退下去办。

贾政又对邢夫人道:“赵婆娘多次找我抱怨,说赖大来升及俞禄张财都凭着管事之便贪财敛银中饱私囊,我听了也不好办。我想着,若凭他们下去必有内囊尽了的那一天,奴才们早晚要反,故不管他们职权多大一律都要查办,大不了换人,也不能坐视不管落的自取灭亡。”因让邢夫人派人去各处查个清楚。

邢夫人望了望凤姐贾琏道:“此话正是!姑息久了,必有祸殃。我回去就召集周瑞家的几个去查。”贾琏道:“赖大万万查不得!他儿子赖尚荣是州县官,他母亲赖嬷嬷在咱家又有些身份地位的。如今一旦得罪了,以后又怎么说?”贾政没好气道:“有身份地位又怎么着?谁家不是做官的,单单他家有身份地位?不用怕,全查了!”贾琏凤姐都低头答应了不言语。贾政又说了些家务事,就叫他们都散了,自己歪着养神不提。

贾珍先将宁府里众家仆召集在天香楼下弋射场上,问他们谁想离了贾家出去自便。众人大都不肯出去,都道:“外面乱的很,天灾人祸的,田地都荒着寸草不生,都人吃人了。又兵戈四起,出门恐被强盗砍死抢光。出去也是一死,不然就是做流寇,早晚还是一死,不如待在府里勉强可以度日。”贾珍见大多不肯出去,也就罢了。

贾政也把荣府里奴仆召集一处,让他们自便,奴仆们也和宁府里一样不肯走。贾政让众人回去,又和邢夫人等商议查处贪私之弊,因将周瑞家的与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都叫了来,要他们到各府去查。一时众人分散到各处去查,贾政、邢夫人在议事厅坐镇候着。

不多时有人来报,说有几家都闹了起来,把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都打了。贾政、邢夫人便问是谁。小厮尚未开言,忽见赖大、赖大家的及赖嬷嬷进来气乎乎道:“奴才们都反了,敢到主子屋里乱翻!”贾政道:“是我叫他们去查的,看看各人家里有没有说不清的财物。”赖大道:“我跟了老爷快一辈子了,家里有几块瓦几块砖都瞒不过老爷,老爷怎么连奴才也不信了?”贾政道:“既然如此,那怎么你家里花园盖的那么富丽堂皇,吃穿用度那么奢侈,一个做奴才的那来的那么多财物?”赖大听了心下一惊,道:“老爷今儿是怎么了,竟查起奴才的家产来了?那都是小的家人做生意挣来的,何来贪私敛财呢?”贾政道:“还胡说!来人,把赖大全家家产全部抄了,门上贴上封条,免去总管之职,另找忠诚老实的家奴顶替了。”赖大、赖大家的都大呼冤枉,赖嬷嬷颤颤巍巍的指着贾政直骂:“老身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有那个主子敢和我翻过脸。老太太、太太一去,你就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我骂你个没良心的主子!我忠心耿耿服侍老太太一辈子,谁敢招我我叫他不得好死!”

贾政怒道:“少倚老卖老!我管你是谁,犯了错一律一视同仁。别罗嗦了,都下去罢!”赖嬷嬷上来就要拿拐棍打贾政,被邢夫人呵斥住了:“反了,到底谁是主子?奴才竟要打起主子来了,快扶老妈妈出去,别疯疯癫癫的了没有规矩!”上来几个奴才将赖嬷嬷拉了出去。赖大、赖大家的都瞪着贾政出去了。

贾政冷笑道:“他们虽是出去了,也未必肯服,必是找他那个当县令的好儿子来找我求情了,肯定又是拿钱贿赂我。我就等着他们,现在家里穷的连月钱都发不出来,钱都叫他们得了,想我依从了他们,门都没有!”众奴才小厮听了都笑着称是。

又有人回宁国府总管来升来了,贾政冷笑道:“来了正好,一齐办了。”凤姐、贾琏见状便寻借口告退,说到下人屋里查查去,邢夫人冷笑了一声扭过头去。贾政以为他两个乏了,就让他两个先回去,他仍和邢夫人等后面的来好处治。

贾琏凤姐不语回到房中,平儿上来问道:“那边查的怎样了,有人肯服罪吗?”凤姐道:“这回老爷来真格的了,连两大管家都不留情面了,看来咱们也得小心点,别让老爷拿到了把柄才好。”平儿笑道:“这不过是老爷看家里没钱了,让奴才们放放血,再使到奴才头上去,岂有查起主子们来的。”贾琏笑道:“此话不假,你又何必多虑?”凤姐道:“我倒不怕老爷,我怕的是大太太。”贾琏平儿听了怔了怔,都笑道:“大太太又拿不到你的把柄,怕他做甚?”凤姐笑了笑不言语,贾琏道:“不知道老爷那边判了几家了,叫丰儿过去探探去。”丰儿听了答应着出去了。凤姐又道:“平安州怎么也反了,那些流寇还没有退去吗?”贾琏道:“那有这么容易,流寇来了一拨又一拨,节度使也换了几位爷了,可总是灭不尽杀不完的。明儿我还得去忙公事,得几天不回来。”凤姐听了忙叫平儿去找几件干净衣裳叫贾琏带着。

约一顿饭工夫,丰儿回来道:“老爷刚把来升骂了,并革去总管之职。他们的家产也都分了,要发给众家奴和丫鬟们,还有一些留着给几个小姐办喜事用。”凤姐道:“正巧有几宗子喜事缺钱用,这不都有着落了?”贾琏笑道:“恭喜二奶奶,不用为娇小姐们的嫁妆发愁了,也不用找老太太借当了。”凤姐笑着捶了他一下子道:“油嘴滑舌的,讨厌的很。”平儿也笑了起来。

忽见小红进来拿着个喜帖禀道:“我母亲刚把这个帖儿给了我,叮嘱我交给二奶奶。”凤姐接过来递与贾琏,笑道:“这又是那个园子里有人婚嫁了?”贾琏看了道:“是那府里的小子贾琼要娶贾[插图]妹子喜鸾,大太太叫林之孝家的传递喜帖呢。”凤姐笑道:“公子小姐们的亲事都渐渐的来了,我可有的忙活了。虽说贾琼、喜鸾是贫民小户,但也是咱家一门的,少不得按往年规矩给他们添些嫁妆喜礼,不可怠慢了。”因同贾琏商议此事。暂时言不到这边。

且说宝玉听茗烟说老爷今儿忙的很,正在议事厅查什么事,忙将书本一扔,便要到潇湘馆去探望黛玉。刚走至园内,忽见焦大和几个小厮边走边说说笑笑的。宝玉走过去问道:“老爷几时回来,正在查什么事?”焦大大笑道:“赖大也有今天,这些王八羔子总算有报应了,查的好!”宝玉听了还是不明白。内中一个小厮又道:“老爷已经免了两个总管的职,查封了家产,刚刚把奴才们的月钱补发了。我和焦爷爷才领了钱,准备去打酒喝呢。”焦大笑道:“政老爷比那些败家的主子强多了,待下人好又主持公道,也不为自己敛钱,是天底下头一个好主子。”宝玉听了笑道:“你只是看见老爷仁慈的一面,却不知老爷严厉起来翻脸不认人呢,你们就不怕?”焦大笑道:“这样的主子才叫好,你懂什么!”宝玉因对家务事没有兴趣,懒的去管这些事,仍去潇湘馆看黛玉去了。

黛玉正在给鹦鹉喂食,见宝玉进来知他给自己放了假,便笑道:“舅舅正忙着,你又偷闲跑了来,不干正经事了?看舅舅回来不拿戒尺打你的手。”宝玉笑道:“那你告状去啊,没想到你比宝姐姐还烦。”黛玉笑道:“宝姐姐和我已经合二为一了,我看你怎么办?”宝玉笑道:“即是女孩子都一样了,我就将就着接受妹妹罢,谁叫我和妹妹前生有缘呢!”黛玉笑道:“谁和你前生有缘,说话没羞没臊的。”

紫鹃笑着端茶出来道:“宝二爷请喝茶。”宝玉接了道:“笑归笑,可我一想起二姐姐,就为他难过,怎么一连几年都不回家看看?若是孙家的管的紧,那三妹妹远嫁怎么他也不来?”黛玉听了叹了口气,呆呆的坐着一言不发。

宝玉道:“我到孙家看看二姐姐去,孙家那混账行子一向逞凶霸道的,我怕二姐姐吃苦。我就是不和他评理,也可探望探望二姐姐,给他出出主意。”黛玉道:“看看也好,只是还能出什么点子呢,到那里再撑不住儿乱说着得罪了人,还不如不去。”宝玉道:“妹妹也宽些心,养养身子,有了烦心事就找我诉诉。我这就去孙家瞧瞧,回来再来看妹妹。”黛玉道:“你去了那里别吹胡子瞪眼的与人吵,毕竟两家联了姻也算是亲戚了,要早点回来。”宝玉答应着出去了,黛玉送了出去又回来。宝玉带了茗烟骑了马往孙家去了。

原来孙家如今在京城兵部任职,宝玉走一路打听一路,总算找到孙家。来至大门前,却见楼阁巍峨,庭院深深,门口也蹲着一对石狮子。有两个把门的见他要找主子,又听说是亲戚,都道:“老爷到大同府去了,明日才归。家里只有几个娘子在家。”因进去通报。

宝玉候了一会儿,只见出来两个丫鬟来请,其中一个认识,正是迎春的丫头绣桔,当初一同陪嫁过来的,比以往清瘦了些,愁眉紧锁眼神呆呆的。宝玉唤了一声道:“绣桔,还认的我吗?”绣桔看见宝玉,吃了一惊道:“宝二爷,你怎么来了?”忙对同来的丫头道:“不用带他进去了,我和他在外面说几句话就行,你先回去通报说人已经走了。”宝玉挺身要进去,被绣桔好歹拦住了道:“二爷听我说完再进去不迟。”乃拉他往墙角边来。

宝玉因问怎么了,绣桔鼻子一酸,捂着口哭道:“小姐才来了一年就被折磨死了……”宝玉闻言大惊,含泪急问:“快说,是怎么了?”绣桔泣道:“孙老爷和他的几个小老婆们合伙欺负小姐,把小姐打的没地方躲,每次都打的狠狠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上次小姐回家看看,孙老爷硬是逼着小姐多偷些娘家的值钱东西回来,谁知小姐回来什么也没有拿,把孙老爷气的又打又骂道:‘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如今也捞不回来本了,从今儿起你到柴房里睡去。’小姐也不敢说理,天天睡在柴房里,吃不饱,穿不暖。老爷还把他当作眼中钉,虚报家里的贵重东西被人偷了,谁知又都在柴房里找着了,又把姑娘一顿痛打。姑娘身子吃不消,被打的昏迷不醒,几天后就故去了。”说完呜呜咽咽哭个不住。宝玉听了,大叫:“气死我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浑身发抖道:“好个无情无义的豺狼,猪狗不如!我要去告他,再放一把火把他家烧了,以报切齿之恨!”便要闯入骂他家人,被绣桔好歹劝住了道:“二爷别进去,他家里人不讲理,你说不过他们的。快回去罢,孙老爷回来就不好了。”宝玉哭的涕泪交流,从袖子里掏出些银子要绣桔逃走。绣桔感激不尽,也不回去收拾,慌忙逃往人群中去了。宝玉狠狠瞪了看门的几眼,叫茗烟扶了他上马,一同回贾府去了。

宝玉回到家中,哭着向贾政通报孙家早已把迎春折磨死了。贾政听了老泪纵横,找贾赦、邢夫人说了,又哭着埋怨道:“那孙家虽是世交,并非诗礼名族,当年他们祖辈求咱家帮趁帮趁才拜在咱门下的。如今恩将仇报,也不念当初咱们怎么帮着他,却反咬一口说咱花了他们的银子。我早说过不是门好亲事,哥哥偏不听。”越说越伤心,竟痛哭起来。

贾赦、邢夫人听了悔恨莫及,只骂孙家的不是人,都道:“把人揉搓死了两年也不告诉娘家一声,还遮遮掩掩的,可恨至极!还不知孙家怎么草草完结的呢。”都哭着派人去孙家要人。贾珍、贾琏亲自带家奴登门拜访,白白的吵了一场。人已死了两年,又找不到证据,不过获悉尸首埋在何处,请人修缮修缮罢了,仍怀着一肚子气回来,与贾赦、贾政、邢夫人说了。贾赦、贾政、邢夫人此时亦无可如何,只有唉声叹气互相埋怨而已。

且说宝玉含恨返回怡红院,恰见黛玉正和麝月裁鞋样子,便哭着告诉了他两个,黛玉和麝月听罢也忍不住哭了。宝玉频频到紫菱洲徘徊嗟悼,只见人去房空,池苑依旧。及至进了内间,又见轩窗紧闭,屏帐空垂,棋枰上蒙了一层层尘灰。宝玉轻轻拂去,见案上铜镜里恍惚有人面在梳妆,对他轻轻一笑,再一看又什么都没了。宝玉叹了一声,望着梁上挂的灯笼,早已是蜡灭纸破,空沾旧尘。宝玉望着墙上一幅旧画,乃迎春幼年时惜春为他所作,画上之人巧笑嫣然,可如今又在何处?宝玉越想越悲,因拉开抽屉掏出纸笔,赋诗一首:

自古红妆泪最多,霜侵风□□□□。(按:此处藏本破损,诗词残缺)

……

呆了半日,宝玉才将诗塞入抽屉,默默往回走。刚走至甬道上,看见贾珍同几个人往东去了,心想:“他一向不大往这边来的,此时定是有事,不知所找何人?”因不想与几位碰头寒暄,急忙躲在树后,看他们走远了才掉头往怡红院来。

却说贾珍此回是找贾政回禀要事的,待与贾政见了,施礼回道:“部里刚刚来人了,部中来报,昨日总河奏到河南一带,报决了河口,湮没了几府州县,又要开销国帑修理城工。工部司官又有一番照料,所以部里特来报知老爷。”贾政道:“知道了。四丫头有人提亲,他躲起来不见,你也好好开导训责他,女孩家怎么不听人劝,拗着性子要去参禅打坐。我去劝他他只一声不吭,真真糊涂要死!”

贾珍道:“四丫头连老爷的话都不听,我这做哥哥的拿他有什么法子,难不成要打他一顿?他放着好姻缘不要,想是要当一辈子老姑娘。定城侯谢家的要来人看看他,他死活不见,咱也没法子。”贾政道:“你去把四丫头叫来,我再好好说说他。”贾珍道:“我叫不动他,他定是要躲起来不见人了。”贾政道:“你就说我有事找他,总不成他连个规矩也不懂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不成?”贾珍答应着出去了。

约莫一顿饭工夫,尤氏带着惜春来了,贾政要他二人好生坐着,乃道:“我听人说你最怕见人,有事就躲躲藏藏的,他们又不是老虎,你怕他们作甚。你也不小了,是个大姑娘了,你就不想想自己的终身吗?”惜春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总是默不作声。

贾政道:“谢家来人看望你,你赶快回去梳洗打扮了去见见他们。”惜春紫涨了脸皮,蹙眉道:“我同他们非亲非故,又见面做什么?我最厌这些俗人,一身腐酸之气,熏的人俗臭逼人,我不去。”贾政听罢,发火道:“人家俗臭逼人?可是胡说!他们那个不是官宦贵族家世显赫,你一个丫头不知轻重混说,这坏脾气就先得改改。”惜春冷笑道:“官宦贵族就没有昏愦痴傻的不成,家世显赫的子孙后辈就都是聪敏了悟的吗?不过是些酒徒蠢货。”贾政听了甚是忿怒,狠狠批了惜春一顿。惜春索性不开口了,任他说去。贾政见他垂头不语,以为他听进去了,就叫尤氏带他回去了。

惜春听了贾政一番教训,心里受不住,回到藕香榭坐着生气不语。只见丫鬟彩屏进来,脸上犹有泪痕,忙问道:“好好的姑娘哭什么?”彩屏道:“刚刚我去了那边,听人说二小姐被孙家的打死了,绣桔也被欺负的瘦干了。心里不是味儿,才忍不住掉泪。”惜春听了也吃了一惊道:“男人们没一个好东西,就这老爷才刚还过来劝我和那些臭男人结亲,说是官里的来求亲。我好好一个人怎能被这些俗物耽误了?待嫁了人,成日和这些蠢夫愚妇一起度日,不气死才怪。我一辈子不嫁人,也落个干净!”彩屏道:“姑娘还想着出家吗?恐怕难了。”惜春道:“怎么难了?”彩屏道:“姑娘还不知道吗?外面都乱了套了,到处都是流贼造反,官兵天天忙的抓了一批又来一批。连那些庙庵也不安全了,时时有强人出入,姑娘怎么还敢出家?”惜春道:“那又怎么样,我出家是真心向佛,不用和那些俗物住一块儿,自己找个清净没人的庙庵也能修行。他们装样子出家,也不过是些俗物,我才不和他们住一个寺庙呢!”彩屏道:“刚听人说外面传言娘娘在宫里受气的很,也不知是真是假。”惜春道:“宫里的事不好办,家里也是难念的经,老爷居然收缴管家们的家产为奴才发月钱,看来这家里以后也熬不下去了,不如趁早离开了出家为妙。再等官媒婆来求亲,老爷逼着,天天打不完的嘴仗可有的烦了。”因收拾东西要离开贾府。彩屏道:“姑娘不可冲动,还是和老爷商议了为妥。”惜春顿了一下道:“也好,你去请老爷过来,我和他说。我在这儿等着。”彩屏应了一声去了。惜春仍收拾东西,因翻出一张画来,是当初受众人之托画的大观园全景,已经画完,搁在箱子里多日。乃叹道:“既然一心求那清虚,怎可留恋人间俗世。这画儿也是俗物,不必带着。”说罢仍放在箱子里了。

且说贾政听彩屏说惜春请他谈出家之事,慌忙赶到藕香榭,却见房内空无一人,惜春已不见了。不觉顿足道:“好糊涂的孩子!”忙回去叫奴才们到园子里堵着不让放行。贾赦、邢夫人亲自到园子里找了半天,早已不见了踪影。贾赦急嚷着命下人到大门外找寻,几个奴仆在街上找了半天,仍是无功而返。贾赦气的落泪道:“怎么咱家的孩子都是这么命薄!探丫头远嫁了,二丫头被揉搓死了,四丫头又跑去出家了,娘娘在宫里也没有消息,真是急煞人也,我这把老骨头恐怕不久也要去了。”说着哭的捶胸顿足,一旁仆人忙劝住了。园子里众人皆知惜春出家去了,都叹息不已。暂时讲不到惜春。

却说赖大被贾政查没家产,要倚靠儿子和贾政说说,谁料赖尚荣连县官也不做了,仓皇逃回来道:“强盗已占了县衙,幸亏我跑的快,不然连小命也要丢了。”

赖家因见没有法子,只得老老实实待在园子里。来升一家在外头亲戚家藏了不少银子,已全家离开贾府散去了。贾政获知,不以为意,仍命众人继续查抄其他奴才的家产,有几家心虚的提前携了家私逃离贾门一去无回。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邢夫人执意寻舛错

王熙凤聪明误此生

诗云:

恃强逞才何聪明,竭虑殚精神不宁。

善恶终揭危厦崩,家散人去草荒庭。

自比豪英难救世,人妒权倾诟私营。

谁知俗世同我病,情司任上目难瞑。

话说贾政日日坐在议事厅,查办奴才以往之营私敛财,忽听有人来报,说俞禄、张财、赵嬷嬷同他的两个儿子进来了。贾政、邢夫人便道:“请他们进来罢。”五位便进来施礼。

贾政道:“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若个个都为自己谋私财、贪便利,你们倒舒坦了,那些奴才们就活该饿死吗?再则,主子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你们过的好不好,就那几个人罢了。也不知你们怎么这么稀罕高贵,要比别人的命好些,你们富不富对主子又有何益?我包庇着你们也没个理儿,故今儿一律不留情查了。俞禄张财查没家产,赵天梁赵天栋在盖园子时敛了不少钱,一律成倍处罚。来人,派几个人到他们家查收家产去!”赵嬷嬷哆嗦着声音道:“你就只知道查家产,那园子里有犯过事的没有被查出的你也不问,你就是要银子罢了,老身不服!”

贾政停了半晌,道:“赵妈妈说的也在理,那些偷拿拐骗、男盗女娼的事也厉害的很,此次都集中查了。念赵妈妈不晓得实情,他的两个儿子又贪的有限,故只轻轻罚一下,不抄家产,只要你们把所贪的银子如数交齐就算了。”赵嬷嬷领两个儿子退下了,俞禄张财还要评理,被奴仆拉了下去。

忽又有人报:“赵姨奶奶来了。”贾政听了道:“准又没好事。”正说着赵姨娘已经进来了,也不行礼,只嚷道:“老爷太偏向了,只查了几个奴才,为何不查主子?”邢夫人怒道:“这里在办正事,乱嚷什么!大大咧咧进来了也不行礼,还懂不懂规矩,快退下!”赵姨娘道:“不查主子我们不服!”贾政呵斥道:“难道你不懂得刑不上士大夫吗?皇帝杀了人也要判罪吗?混账婆子,快滚出去!”赵姨娘仍不肯走,道:“就算如此,可主子杀了人也饶过不提吗?”邢夫人、贾政听了都呆了一下道:“那得另作别论。是那个主子杀了人,你给我找出来,找不出来休想走人,再痛打四十大板!”赵姨娘哼了一声道:“我也不敢肯定,我只是听人议论过,说琏儿媳妇害死了姓尤的姐妹,我也是听说,不敢确认。罢了,我也不闹了,退下便是。”说完急忙出去了。

凤姐站在贾政旁边气急了,骂道:“别走!你给我说清楚了,是听谁说的?”怎奈赵姨娘已是出去了。凤姐直气的脸色发青凤眼圆睁,邢夫人、贾琏都望着他。贾政笑道:“别理这婆娘,他是造谣生事唯恐天下不乱,真真气死个人。以后他再进来,不用多言即刻轰了出去!”凤姐借口说头晕,要回去歇着。贾政道:“你这几日也操了不少心,累了就回去歇歇罢。”凤姐由丰儿扶着,平儿陪着出去了。贾政笑道:“赵婆娘嚷着要查这个查那个,他自己纠集了一伙子贼在家里,倒忘干净了。”邢夫人笑道:“他怕什么!他保准道:‘谁脸上也没有写着贼字,怎么就说他们的人都是贼了’。”贾政笑道:“可是无理至极。”

且说凤姐在园子里急忙赶上赵姨娘和丫头小鹊道:“贼婆娘别走!都给我站住!过来给我说明白了,我杀了谁了?”赵姨娘回头煞住脚,哼了一声道:“我且不走,看你能吃了我不?”凤姐上来就是两个耳刮子,骂道:“没人理的混账婆娘,天天胡沁乱嚼舌头,老娘不吃你那一套!”赵姨娘挨了两个耳刮子可不依了,拿头就往凤姐怀里撞,泼哭泼闹道:“你再打两下我瞧瞧,在奴才面前逞威风也罢了,竟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平儿、丰儿、小鹊忙去拉劝他两个。

凤姐口中仍骂个不停:“让我把这淫妇的嘴撕烂了,他才不嚼舌头了!”赵姨娘嚷道:“大家都来看啊,主子在外面拿奴才的月钱放利钱喽,这家里的账目都是他做的,让雷神老爷打打这个歹毒贪婪的主子罢!”平儿一边解劝凤姐,一边骂赵姨娘道:“姨娘也别混说胡嚼了,老天爷要打也是打你这长舌妇。你是想咒着咱贾家都过不成了才称愿吗?”丰儿也是骂,去推赵姨娘,小鹊吓的躲一边不敢吱声。幸而周瑞家的和林之孝家的要往议事厅来,恰遇见了才把他们拉散了。

凤姐气汹汹回到房中,丰儿端了茶过来,凤姐只喝了一口就“啪”的摔在地上,怒道:“我不杀了这贼婆娘誓不活着!”平儿忙劝道:“奶奶别和小人一般见识,小心气坏了身子。”凤姐犹骂个不住,忽见贾琏掀帘子进来道:“老爷累了已经散了。吴新登也被查出有克扣银两,已经贬为下等奴才了。”又见凤姐气色不对,便道:“又怎么了,脸红扑扑的,什么时候吃酒了?”凤姐道:“别理我,心烦的很!我要歪一会,就不伺候主子了。”说完到里间往床上一倒。

贾琏跟进来笑道:“二奶奶咋和那起小人辈的较起劲来?赵姨娘说的那话谁都听的出音来,分明是挑拨离间,让大太太二老爷对你心存戒心。我才不信他胡说的,大太太二老爷也不是傻子,难不成会相信他的谗言?快起来罢,还有正事。二老爷叫你到府里去查收俞禄家的家产,你不去谁去?”凤姐一个翻身起来道:“大太太不是说从此这家里不叫我插手了吗,怎么又派我去?我不去!我得罪不起大太太。”贾琏道:“刚刚大太太也提起要你去了,我听的真真的,不骗你。”凤姐笑道:“你也不用油嘴滑舌虚宽我的心了,不过是用着人了就夸成一朵花,用不着了就说是牛粪上的狗尾巴花了。我不去也没人能办了。好了,你别催了,我去不就完了,谁叫我命里就该当出头鸟呢!”因叫平儿拿出新衣裳来,贾琏亲自给他穿上。

忽见小红进来道:“刚才大太太的丫鬟来了,叫二爷去二老爷那里去,说有话要说。”贾琏道:“又是什么事?”便跟着出去了。凤姐招手叫小红进来道:“你没听清楚是什么事吗?”小红笑道:“他没有说,要不我替奶奶问问去?”凤姐道:“你去那里别做声,只偷听着再回来告诉我。”小红答应着出去了。凤姐则揣摩邢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发了一会儿呆。

且说贾琏来至贾政书房,看到邢夫人和贾政正在那里聊着。邢夫人道:“今儿我特意回去问了问善姐,尤氏妹子是谁侍候的,怎么好好的就死了,莫非是有人下了毒?善姐吓的哭着告诉我:‘是奴才伺候的,那天奉二奶奶的命到他屋里叫他起来,推房门进来看时却已经穿戴齐整死在炕上了,也不知是怎么了。’琏儿过来,我问你,尤氏妹子是怎么一回事?”贾琏见邢夫人提起往事,不免勾起旧痛,回道:“儿子确实不知,可能是他想不开,自己了断了也未可知。太太别听赵姨娘煽风点火的,他也拿不出证据只是混说。”贾政也劝道:“我也不敢说咱们的人都不犯错,可再怎么着也不能查起自己人来。”

谁知邢夫人是个禀性愚犟的,定要查个一清二楚。贾政道:“女人家含酸吃醋也是常事,凤丫头兴许说了些难听的,他受不了自尽了也未可知。这也怪不得凤丫头,只怪他自己没气性。”邢夫人道:“怎么好好的怀了一个胎,就打下来了?必定有人使坏。依我拙见,那郎中也是凤儿请来的,故意教唆他如此做的。不然郎中同他没仇没气的,咋下这么大的毒手?”

贾琏贾政都大吃一惊,贾政道:“如此说来亦有道理,只是别冤枉了凤丫头才好。罢了,人命关天,万一凤丫头为这坐了牢,反是划不来。咱们家人手本来就不够,就权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贾琏插言道:“老爷不用管了,我和大太太去查一查这事。若是他有了错,不过教他以后别恁刻毒了些,对他也是个劝惩。”贾政想了想道:“也是,你们办去罢,别让奴才们知道了乱传。”邢夫人贾琏便起身告辞退去。

一路上贾琏道:“先别去家里问,只到下人房里问问,不然凤儿知道了就没人敢说了。”邢夫人道:“也是。”贾琏道:“记得那年尤二姐病着,王太医谋干了军前效力,小厮们另请了个姓胡的太医给二姐下的打胎药,当时我气的要死,一时查了出来是谁请的姓胡的来,便打了个半死。他只说是他请的,我看这事蹊跷,不如回去再问问。只是这人早已离开府里没下落了,又该怎么查?”邢夫人小声在他耳边道:“不如这样——”贾琏边听边“嗯嗯”点头。

一时回去之后,贾琏叫来旺儿道:“那一年请胡君荣给二姐下的药的小厮回老家了,就在某地。你去把那人找来,我查查当初他是怎么回事。”旺儿唬了一跳,不知今儿怎么提起这个,偷偷去回凤姐。谁知贾琏是个多心的,派了人过去跟着,偷听他和凤姐说了什么,跟着的人无功而返。邢夫人对贾琏道:“不必跟了,已明白大半了。把旺儿那蹄子叫来,这回看他怎么说!”于是小厮把旺儿叫来,旺儿唬的跪着只是发颤。贾琏道:“好个旺儿,叫你去找人,你去回二奶奶干嘛?是不是你二奶奶指使的,你只实说罢!再有半字假话,我可饶不了你。”

旺儿磕头如捣蒜道:“奴才不是为这个找二奶奶的,奴才是为了别的事。”贾琏道:“别狡辩了!你今儿逃不过的,若不从实交代,看我不打断你的腿!”邢夫人也冷笑道:“你说为什么事找你二奶奶,我再去问他,若说的不一样,岂不败露了!快说实话罢,我保你二奶奶不敢打你。”

旺儿只得如实说了道:“那年确实是二奶奶指使人请的胡君荣,与小的无干,请太太饶命啊。”贾琏道:“没完呢,还有——”一语未了,只见秋桐进茶房来,冷笑道:“二爷,我来说罢。二奶奶叫善姐虐待尤二姐,天天给他端着剩菜剩饭过去,还拿话腌咂他给他气受,尤二姐受不了这些闲话就自寻短见了。”贾琏道:“好,好,好的很!我说他怎么这么贤惠呢,原来是面甜心苦暗中害人!可怜二姐死了还要感激害他的人。”

秋桐冷笑道:“还多着呢,二爷记得那年有个张华到都察院告状吗?都是二奶奶指使他们告的。”邢夫人、贾琏都道:“哦?这又是怎么回事!快快说来。”秋桐道:“详情我也不知,二爷找了张华问问不就明白了?”贾琏便命人去找张华。

家奴都说人海茫茫,无从去找。旺儿见已东窗事发,再瞒也无益,便从实招认道:“是二奶奶收买张华到都察院告二爷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过后又吩咐奴才务将张华治死以剪草除根。我因想:‘人已走了,人命关天,何必杀人。’就在外面待了些日子,回去说张华已被强人闷棍打死了,二奶奶也信了。”邢夫人贾琏都唬了一跳道:“竟有此事!实在骇人。”贾琏气的要去找凤姐算账,道:“待我拿剑斩了这悍妇的头为二姐报仇!”邢夫人忙劝道:“不用你动手,咱只把他送到都察院叫官府审理去。”贾琏道:“太太所言极是,我这就写了状纸到都察院告去!”于是找人写好状纸,亲自去办。

谁知贾赦那边得到消息,赶来阻道:“何必又生牢狱之灾,如今只按府中规矩写休书休了他罢了,仍放他回娘家去罢。他哥哥也在朝中为官,不可鲁莽行事。”邢夫人听他说的有理,又不敢得罪王子腾那边,因劝贾琏打消告状心思,贾琏依言从之,和他一道赶回房中寻凤姐了结。

凤姐正和平儿在屋里商议园子里的事,忽见门外有贾琏吵嚷声,才刚起身贾琏同邢夫人已进来了。凤姐见他二人都面带忿意,心内纳罕,不知何事。贾琏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要强辩的,好一个歹妇,趁着今儿天气暖和,快收拾了包裹还回你娘家去罢,我这就写休书。”忙命平儿磨墨,平儿诧异不敢走动。

凤姐满脸惊疑,一边弯腰给贾赦、邢夫人施礼,一边亲自拉开圈椅要他们二人坐,笑道:“二爷这是打那里着的魔,竟撵起老婆来了?”邢夫人往大圈椅上一坐道:“你不知道?我就说给你听个明白。”乃把凤姐暗算尤二姐诸事一字一句说了。

凤姐低头占諁(按:原文空缺,后补为“諁”字)半天,情知大事不妙,握着帕子拭泪,跪在邢夫人跟前泣道:“我平日对二姐如何下人们都看在眼里,我是一片赤诚待他从未生过害人之心,即是有也是秋桐、善姐暗中做的,与我无干啊,请太太明察。”贾琏对外喝了一声,秋桐、善姐、旺儿都颤栗着掀帘子进来,跪成一排低首不语。

凤姐情知不妙,忽然撞在贾琏怀里泼哭泼闹道:“二爷索性拿刀杀了我罢!听信小人谗言陷害自己老婆,你再找个好的。二爷必是嫌弃俺们娘儿了,变着法子赶我出去。”邢夫人冷笑道:“你别不知好歹了,琏儿没有抓你入监,让官府断个人命官司就算待你不薄了。你还有什么颜面待在这园子里,就是琏儿依了你,你姑父也不会应允。”凤姐面有愧色,挽着头发跪着。贾琏夺过平儿手中的纸笔,一挥而就,即刻写成休书,往凤姐脸上扔去。凤姐接了也不细看,捂口哭着跑了出去。

只见巧姐同小红迎上来了,见他掩面而泣都上前来,巧姐问道:“娘亲怎么了,受谁欺负了?”凤姐一把搂过巧姐,哭道:“从今咱娘俩就要分别了,你爹爹不要我了,要把我逐回娘家了。”巧姐闻言又惊又悲,大哭道:“我不信爹爹这般无情,我去问他去。”说着跑至门内去找贾琏了,凤姐同小红黯然低首细述着。

巧姐进来看一屋子的人,哭着摇晃贾琏胳膊道:“爹爹怎么撵起娘亲来了?快收回成命罢!”邢夫人近前摩挲着巧姐道:“不怪你父亲,都是你母亲做的恶事太多了,日后自有我照看你,你不用怕。”巧姐哭道:“不管娘亲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孩儿确不可没有娘啊!”众人劝他不住,巧姐又哭着跑了出去,却不见凤姐。一路往家赶,看见几个婆子,哭着对他们诉说娘亲被休之事。

展眼府中人人都已知晓此事,赵姨娘同那些素日怀怨的下人婆子们都兴冲冲的奔走相告。凤姐正在屋子里收拾行李,忽听门外有人吵嚷,出来一看是两个媳妇,都是府中的下人。内中还有一个是宁府的,那年秦可卿办丧事他去协理,有个媳妇睡迷了起来晚了,被凤姐打了几十板子,革了一个月银米,正在冷笑着同另一个媳妇拌嘴。

凤姐见了道:“你是那府里的,怎么不好好待着,跑这里作甚?”那媳妇冷笑道:“哟,你是什么货色,竟敢这样大声跟我说话,做了这么多恶事还有脸待着,快滚回娘家去罢!”凤姐怒道:“你一个奴才敢这样同我说话,看我不剥了你的皮!”那人哈哈笑道:“你打我啊,我伸头教你打,你敢么?如今你不是主子了,连奴才都不是了,还耍什么威风!想当初我不过是迟来了一会子,你就罚的恁重,今日不打你这个恶毒婆娘还等什么!”说完上来就拽凤姐头发。凤姐同他厮打着,两个嘴里骂个不停。

旁边那个媳妇笑道:“我们今日不是吵架,而是报仇来了!打的好,臭婆娘也有今日!”说着也上来助着那人打凤姐。只见小红从那边走来,忙来拉劝,两人才松手匆忙走开了。凤姐挽着头发,嘴里骂道:“都反了,敢打起主子了。”小红急忙上来问他所为何事。

次日,凤姐坐了轿子,同巧姐、平儿告辞,含泪回娘家去了。巧姐虽哭着挽留,然亦是无措,只得哭嚷着见凤姐去远了。谁知一传十,十传百,连外头也知道荣府的琏二奶奶被休了。

且说那回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一心看上张财主的女儿张金哥,打发了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了守备之子的聘定。两家同争一人,李衙内托铁槛寺的老尼净虚央求凤姐找长安节度使云老爷,依势逼守备退亲。守备忍气吞声收回前聘之物,凤姐却坐享了三千两纹银。不想金哥只钟情于守备之子,上吊而亡,守备之子也是个痴情的,也投河而死,三家都没有得好。如今打听得凤姐被休回娘家,势力大减,都商量着告状。三家都翻了脸来告凤姐,说他干涉人家婚事,收了贿银三千,间接害死两条人命。都察院见案件重大,有几家子要凤姐死,便要重判,命人去提凤姐。

且说凤姐在娘家羞愧勉强度日,这日忽见家中来了四个青衣来园中抓人,王家的老小都吵闹着问道:“怎么到这里抓人,家里又是谁犯了官司?”青衣答道:“奉官老爷命来抓荣国府贾琏夫人王氏,诸位莫要妨碍公事。”凤姐听了破口骂道:“放你娘的屁!老娘没有罪,凭什么抓我?”青衣便说出实情,乃是那几宗子事。凤姐听罢如天旋地转大厦倾塌,头晕目眩差点没昏倒在地。青衣上来就要抓人,凤姐又踢又打,哭道:“我不去,我冤枉,我碰死了也不去!”青衣不由分说把链子往凤姐头上一套,推推赶赶的往门外走。凤姐终是拗不过,只得依他们上了囚车。眼看将离开金陵地界,凤姐探出囚车回望,想着此生恐难再回故乡,不禁泣不成声。

凤姐被押至都察院后,往日在外面放利钱之事也被查出,罪行深重人人都说天理难容。泼皮市侩张华也闻讯赶往都察院,佐证当初凤姐所犯之事,都察院便将凤姐打入死牢,拟秋后处斩。老尼净虚也获罪入狱。王子腾及家人获悉凤姐被判了死罪,慌忙凑了钱往都察院送,贿赂官老爷请他判轻点。谁知那三家出的钱也不少,凤姐死罪虽免,可终身难出监牢。

平儿、小红哭着来牢里探望凤姐,被监禁卒拦住了,两人从袖子里掏出碎银子买通了禁子,得以探看凤姐。只见凤姐关押多日,身上伤痕累累,脸儿蜡黄云鬓散乱,正坐在破席上低首不语。一见了平儿小红,忙起来扶着监栅哭道:“你们可来看我了!他们是怎么判的,家里怎么不来赎我?”平儿哭道:“奶奶还不知道,官府里已判了奶奶重罪,奶奶恐怕终身也难出监牢了。”凤姐哭天抢地道:“我要找官老爷申冤!我犯的那里就这么重?官府里是非不清啊!”平儿又告诉他家里已经拿钱求情了,死罪已经免了,可终身不得出监。

凤姐悔恨自己为了贪那三千银子把自己终生误了,只泪如雨下,又道:“我也没有什么牵挂的,只是牵挂巧姐的婚事未定,以后见不到娘亲,又有谁知冷知热给他一口吃一口喝的?”平儿哭道:“奶奶放心,巧姐交给我了,我一定好好照看他。”小红又问凤姐在牢里都吃些什么,凤姐道:“这里缺茶少食的,我都快饿死了,带吃的了吗?”小红来时带了几个馒头,递给了他。凤姐抢了往嘴里狼吞虎咽填着,噎的不住打嗝,平儿小红看了不觉放声痛哭。凤姐到墙边取了破碗,只一扬脖便把凉水喝干。

平儿见他衣衫破烂,便问是谁撕的,凤姐道:“还不是牢里那些犯人撕打时弄破的,我不怕他们,和他们都干了几架了。”正说着,墙边三个女囚奔过来抢他手里的馒头。凤姐一边骂着一边争抢馒头,被那三个压在身下痛打。平儿小红忙喊着住手,那三人那里肯听,仍打个不停。平儿小红没法,只得去唤禁卒过来。禁卒道:“探监时间到了,该走了。”回头见牢里正在翻滚撕打,又道:“这也是家常便饭,不必管,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又催促平儿小红快走,怕上头来看见了。平儿小红哭着对牢里喊:“奶奶保重,下回再来看望!”一语未了,便被禁卒推赶着出去了。

凤姐挨的脸肿鼻青,躲在墙角讨饶,那三个女囚因饿的不轻,到墙边分馒头吃去了。凤姐见平儿小红走了,含泪晃着监栅栏,喊道:“怎么都走了,我还没有说完呢!”一时无人理会,凤姐自觉凄凉,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大哭。

半夜凤姐冷醒,因“血山崩”旧疾未愈,在牢中又缺医少药的,病愈发重了。浑身作烧,面上通红,几处疼痛难忍,实在承受不住,抱着胳膊再也睡不着,只呆呆望着窗外一弯细月。那三个女囚已经睡了,凤姐想道:“想我聪明一世,人称脂粉英雄,如今自作自受遭到报应,又有疾病缠身无法忍受,活着又有何趣?不如一死也少受些活罪。”因在身上解下一条汗巾,往那监栅高处一投,系个死结,将头探入,把脚一蹬,不多时便咽堵气绝,灵魂出窍。只见可卿隐隐在前,凤姐大为不解道:“蓉儿媳妇怎在这里?”秦氏道:“我并不是什么蓉儿媳妇,我乃警幻之妹可卿,这有个缘故,待我告诉你。我在警幻宫中掌管情司,奉警幻仙子之命前来接你,你今生罪行甚重本应打入地府,因结怨司无人掌管,又念你颇有些才干,故警幻欲将此司交你掌管。”凤姐道:“我从不信阴司报应,今儿才知是我错了,这神仙灵怪原是有的,只是抛却红尘家业着实于心不忍。如今家里诸事未结,不免挂念,怎有心思去管这空职虚司?”可卿叹道:“婶子实在痴矣,把那当年之托竟忘了。”凤姐不解,可卿道:“如今提也无益,不如不提。快随我去见了仙姑,在情榜上销了号。”凤姐因飘飘荡荡跟他去了。

且说平儿小红回去,哭着和贾琏说凤姐在牢里受罪。贾琏念及往日夫妻情分,亦心有不忍掉下泪来,因找到贾赦贾政哭道:“如今他在那牢中受苦,虽是报应,却着实可怜。本以为休了他就罢了,谁知又牵出一串子命案,今生不得放出,大家再聚些银两减减他的罪罢。”贾赦贾政落泪道:“谈何容易,家里实在困难的很。”正说着,忽见巧姐大哭着跑进来道:“爹爹,娘亲出事了!”

大家赶忙出去,只见都察院将凤姐的尸首放在马车上令两个狱卒送回来了。众人哭作一团,巧姐哭的昏了过去,平儿忙抱起去找太医。贾琏扑到凤姐身上号啕大哭不肯放手,贾赦贾政哭着拉他不动,邢夫人、尤氏、贾蓉也赶来哭了一场。园子里有与凤姐不和的都说活该报应,赵姨娘贾环更是趁心如愿,庆幸不已。贾府将凤姐厚葬了,巧姐小红都为他穿孝守灵,不在话下。

话说贾琏见凤姐逝后屋里少了当家的,便将平儿扶了正,平儿待巧姐如同己出,亦不须多述。有几家要求娶巧姐的托官媒婆拿来庚贴,贾琏看了都不甚满意,扔到一边。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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