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挣脱原生之网

我的童年,底色是缺失。父母的身影在记忆里模糊不清,关于他们的印象,要么是旁人言语拼凑的幻影,要么是零散褪色的碎片。自记事起,耳边就充斥着他们激烈的争吵和闹离婚的消息。真正陪伴我的,是爷爷奶奶和姑姑。

大姑是我晦暗童年里,唯一透进来的光。 在那时的我眼中,穷苦人家的日子似乎注定是尘土飞扬、杂乱无章的。可大姑不一样——她硬是把清贫的日子,过出了窗明几净的体面。 家里永远收拾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她自己和孩子们,也总是清清爽爽,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从容。在她身上,我第一次真切地看到:原来日子,还可以这样过。 每年寒暑假,当爷爷奶奶忙碌无暇分身时,我和哥哥便像归巢的鸟儿,一头扎进大姑家。那方小小的屋檐下,盛放着我童年里屈指可数的、真正安稳的时光。

稍大些,父亲偶尔将我们接到他工作的工地或石灰厂。环境的恶劣不堪回首,而更尖锐的刺痛,来自于对比——看着大姑家的孩子,母亲娘家那些住在城里的表兄妹,他们有父母朝夕相伴,而我们,似乎只要能吃饱穿暖便已足够。寄养在亲戚家的经历,更是刻骨铭心。 那种寄人篱下的拘谨,连呼吸都不敢大气的胆怯,深深刻在骨子里。更难受的是,总能听到他们对父母毫不掩饰的贬损。从那时起,别人的眼光和评价,就成了压在我心上的一块巨石。

高中时,母亲听信了外公外婆对我们的负面评价,认定是爷爷奶奶“教坏”了我们,毅然辞工回家“管教”。然而,她的归来非但没带来温暖,反而让家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与父亲争吵,与我们冲突,更不断跑回娘家数落我们的“不是”。外公外婆家的亲戚们,透过她的话语,早已为我们戴上了有色眼镜。 父亲的沉默与无助,让家里的空气一天比一天沉重、窒息。

到了婚恋年纪,母亲塞给我的“择偶标准”冰冷而功利:必须有经济实力(她穷怕了)、要高个子、要高学历……她毫无界限感,更不懂得尊重我的隐私。我每一段感情,都会被她添油加醋地宣扬给所有亲戚。紧接着,便是家族“总动员”——一群人围着我,安排相亲,试图替我决定人生。那些亲戚的“关怀”,背后往往藏着各自的盘算。 只有我顺从时,才能短暂感受到一丝虚假的“家族温暖”,那竟成了我回忆里扭曲的“高光时刻”。一旦我拒绝他们安排的对象,温情瞬间变脸。最终,我嫁的人家境甚至不如我家,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成了家族口中的“反面教材”。

我的母亲,她一生都在为嫁给我父亲感到羞耻,觉得自己在娘家人面前抬不起头。 在我们最需要她的幼年,她选择了离开外出打工,因此,她似乎从未学会如何爱孩子——对她而言,“听话”就是唯一的标准。她因与父亲、爷爷奶奶的深刻矛盾,要求我必须与她同仇敌忾,敌视父亲这边的所有亲人。这对我来说,无异于一场撕裂的忠诚考验。 我由祖辈抚养长大,怎么可能如她所愿?这不可调和的矛盾,自然让她认定我“不孝”、“不好”。她对金钱的崇拜近乎扭曲:巴结有钱人,轻视甚至欺辱不如她的人。父亲便是她口中一辈子的“窝囊废”,在外被亲戚轻视,很大程度上源于她长年累月的贬损。

而我的父亲,在经年累月的消耗下,变得越发沉默寡言。 我们深知他的付出与不易,但那沉重的沉默筑起高墙,让人不敢靠近,也无从沟通。他在家时,那份无形的压抑感常常弥漫开来。

生活的讽刺剧远未落幕。 如今我们栖身的房子,竟是通过舅舅的关系才得以购置,而他们就住在对门。这份人情债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后来,母亲与舅舅因钱财彻底闹翻,两家形同陌路。每次在楼道里与他们不期而遇,那份混杂着愧疚与尴尬的难堪,都让我恨不得隐身遁地。

至于我的婚姻,更像是一场仓惶中的溺水者抓住浮木。 当时身心俱疲,一片混乱。明知两人从各方面看都南辕北辙,却还是贪恋他当时递过来的那一点点“好”的温度——或许是因为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渴求了太久,哪怕是一点火星,也忍不住要紧紧攥住。 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自己交了出去。

婚后的现实,迅速冷却了那点微弱的暖意。 他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在家不是沉溺游戏就是挑剔抱怨,言语间鲜有善意,更遑论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悔意一次次涌上心头,这桩婚事,荒唐得让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直到后来,我惊恐地发现,他的坏脾气、坏习惯,正像毒素一样悄然侵蚀着孩子。 孩子变得越来越胆怯,越来越敏感,一如你曾剖析的那样。每一次目睹孩子的变化,自责就如利刃剜心——是我亲手把孩子带到了这样的环境里,是我害了他。 这残酷的现实,让我不得不痛苦地反思: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是不是因为我“不好”,才招致了这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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