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翼明论语新诠第七章(10)【1520】2025-6-8(2)
(十八)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乎?”对曰:“未也。”
“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17.8)
【释词】“六言”,就是六个字,古人常把一个字叫一言,例如五言、七言就是一句五个字、一句七个字的意思。这里的“六言”就是指下面的“仁”、“知”、“信”、“直”、“勇”、“刚”。
“居!吾语女”,“居”,停下,这里指坐下;“语”音yù(玉),告诉;“女”同“汝”,你。
“仁”、“知”、“信”、“直”、“勇”、“刚”六者都是美德,但是如果不加以学习,每一种都可能引出弊病来,这就叫“六蔽”。“六蔽”分别是“愚”、“荡”、“贼”、“绞”、“乱”、“狂”。“愚”指愚昧、不聪明,懂得的事情少。“荡”指四处游荡,天上地下,无所归属,也就是知识很杂乱,没有根本,不成体系。“贼”即“戕贼”的“贼”,意为伤害,这里指伤害道义(一个人如果只知道信守诺言而没有经过学习,就不能分辨这个诺言是不是合乎道义)。“绞”本指绞绳,引申为偏激、急迫,不懂得婉转、周全。“乱”即作乱,古文中“乱”通常都指造反、叛变、以下犯上。“狂”即狂妄,不懂得自制和收敛。
【大意】孔子说:“子路啊!你听说过六言六蔽吗?”子路回答说:“还没有。”孔子说:“坐下,我来告诉你。一个人喜欢仁但不喜欢学习,他就可能产生愚昧无知的弊病;一个人喜欢智但不喜欢学习,他就可能产生放荡散乱的弊病;一个人喜欢信但不喜欢学习,他就可能产生伤害道义的弊病;一个人喜欢直但不喜欢学习,他就可能产生偏激急切的弊病;一个人喜欢勇但不喜欢学习,他就可能产生犯上作乱的弊病;一个人喜欢刚但不喜欢学习,他就可能产生狂妄自大的弊病。”
【导读】孔子对于学习的重要性的强调在这里看得更清楚,在孔子看来,所有的人无论性格如何,无论天赋如何,都要经过后天的教育和学习,都要经过切磋琢磨的过程,才能变成一个真正完美的人,否则即便有追求美德之心,但由于没有良好的学养,每一种美德都有可能超过它应有的限度而引出不善不良的结果。
(十九)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19.5)
【释词】“亡”,同“无”,前已讲过。“所亡”就是不知道的东西,所字结构,相当于一个名词,所以前面可加物主代词“其”,“其”是“他的”、“他之”、不是“他”。“所能”就是已经会的东西。“也已矣”,三个句尾语气词连用,是表示一种婉转的肯定,在白话文中很难找到对应的译法。
【大意】子夏说:“如果能够每天都学到自己原本不懂的东西,每月温习而不忘已经会的东西,这样也可以叫做好学了吧。”
【导读】这是子夏的话,跟孔子说的:“温故而知新”是一个意思。
(二十)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19.6)
【释词】“博学”,广泛地学习。“笃志”就是坚定志向、持之以恒,“笃”,坚定。“切问”,“切”的切身的切,不是急切的切,“切问”就是从自己、从身边的问题问起。“近思”也是从自己、从身边的事情来思考。切问、近思的反面是泛问、远思,问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大意】子夏说:“广泛地学习,持之以恒,从自己身边的问题来发问、来思考,仁也就在这当中了(换句话说,这样就会慢慢地接近仁的境界了)。”
【导读】这段话告诉我们,不仅要博学,而且要坚定志向、持之以恒,即“笃志”。“笃志”还含有选定方向、有所归属之意。学不博容易偏守一隅而遗漏重要的东西,因此也就不能选定正确的方向,志不笃则不能持之以恒,更不能付诸实践。思考问题要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开始,再逐渐推向远处,不要好高骛远。学问要切近人生,这是儒家的一贯主张,也是儒家的优长所在,孔子“不语怪力乱神”、“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六合:指上下和东西南北,泛指天下。这话出自《庄子》,很哲学思辨的说法,大意是天地之外的事物,圣人知道其存在但不说它。)都是此意。
(二十一)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19.13)
【释词】“优”是优裕(富裕)的优,不是优秀(突出)的优。《说文解字》:“优,饶也。”“仕”是做官,“仕而优”就是当官还有优裕的时间和精力,也就是还有余力。同样,“学而优”就是学习或 说做学问还有余力。
【大意】子夏说:“一个如果当官还有余力的话,就应该在学校、做学问;一个人如果做学问还有余力的话,就可以去做官。”
【导读】这句话流传极广,但大家只记住了后半句,而且把“优”误解为优秀的优,结果就变成“学得好就当官”。
(二十二)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zhì其大者,不贤者识zhì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尝师之有?”(19.22)
【释词】公孙朝,卫国的大夫。“焉”在这里是疑问代词,意为在哪里。“仲尼焉学”就是“仲尼是在哪里学的”,仲尼是孔子的字。古人学习都要拜师,追随老师学习,以继承老师的学问为目的,所以“仲尼焉学”这句话实质上的含义是问孔子是向谁学的,是继承了哪一家的学问,所以才引起子贡下面的那些回答。
“文武之道”就是周文王、周武王的道,在这里指的就是周朝的礼制、周朝的文化,孔子是周朝礼制和文化的继承发扬者,他曾经说过:“周鉴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3.14)孔子是春秋战国之际的人,那时候周朝的礼制文化已经开始衰落,甚至出现了礼崩乐坏(礼制崩溃,乐教毁坏,形容社会秩序混乱,道德风尚败坏。)的情形,但还不至于完全消弭,所以子贡说:“未坠于地,在人”,也就是说,还存留在人世间。不同的人记住了不同的部分,“识”,音zhì、义都同“志”或“誌”,是记住的意思。
“何常师之有”就是“有何常师”,宾语“常师”因强调而前置,“之”字只有语法作用,即宾语前置的标志,同时有舒缓语气的作用。
【大意】卫国的大夫公孙朝问子贡说:“你的老师仲尼先生是向谁学的?”子贡回答说:“周武王、武王的礼制、文化并没有完全消失,还留在人世间。聪明的人、优秀的人记住了大的方面,普通的人、一般的人记住了小的方面,但都有文武之道在里面。孔夫子什么不学呢?又何必有什么一定的老师呢?”
【导读】谈学问一般都会谈到师承,因为学问是从老师那里学来的,但是有两种人除外,一种是天才,一种是大师--伟大的大师,不是一般的大师。这两种人的学问是自己做的,或者说是向天下人学的,不是向一个两个固定的老师学的,孔子就是这样的人。子贡的回答是对老师最大的推崇,但也是实事求是的,并不夸大。
(二十三)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6.20)
【释词】“好”,喜欢,读hào(好)。“乐”,快乐,形容词,在这里作及物动词用,意动用法,“乐之”以之为乐。这四个“之”没有明确所指,可以指技艺,可以指道理,可以之学习,解释为学习较为妥当。
【大意】孔子说:“懂得的人不如喜好的人,喜好的人不如以此为乐的人。”
【导读】“知之”、“好之”、“乐之”是学习的三种境界。“知之”是知道学习的重要;“好之”进一步,是在学习的过程中感到了学习的好处,产生了对学习的爱好;“乐之”则更进一步,乐在其中,已经离不开学习了。每一个读书人大概都有这样的体会,小时候是从父母和老师那里知道读书的重要,所以才读书,这个时候读书多少还带几分勉强,谈不上喜欢。待到读书多了,才会逐渐感觉到求知的喜悦,慢慢爱上了读书。随着书越读越多,最后读书就成了一种乐趣,成了一种生活方式,没有了功利的目的,就是喜欢读书,不读不行,这个时候才会体会到“至乐莫如读书”。可惜只有很少的人进入了第三境界,大多数人到第一境界就止步了。(张东注,大概现在的我,以读书为乐,贵莫过定位,乐无如读书)
(二十四)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9.23)
【释词】“焉知”,怎么知道。“来者”,将来,后来的人,后来的事。“斯”,这样。
【大意】孔子说:“年轻人是可畏的,怎么知道将来不如现在呢?但如果一个人四、五十岁都还没有一点名声,这样也就不值得畏惧了。”
【导读】后生可畏,因为他们前途无限,可以做很多事,可以超越前人。但这只是可能,并不一定,如果你自以为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洒,而不珍惜,不努力,过了中年还一事无成,这一辈子恐怕也就没有多少希望了。对年轻人,孔子的话既是鼓励,也是警告。
(二十五)子曰:“辞,达而已矣。”(15.41)
【释词】“辞”,言辞,文辞,包括口头和书面的,这里似乎偏重于书面。“达”,传,达意。“而已”,罢了,可以了。
【大意】孔子说:“言辞能够达意就可以了。”
【导读】说话写文章都是为了达意,能达意目的就达到了,其他的讲究都不重要。不要轻看了“达”,要把自己的思想感情之细微曲折都能够通过言辞表达出来,传给对方,谈何容易。孔子关于修辞(广义地讲,就是文学理论)还有两个主张,一是“修辞立其减”(见《周易·乾卦·文言》),另一个是“言之不文,行而不远”(见《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所引孔子语,又见《孔子家语·正论解》,作“言之不文,行之不达”)。这三条主张,一个“诚”,一个“达”,一个“文”(后来严复说“译事三难,信、达、雅”,即承此而来),胜过现代文学理论的千言万语。今天所谓文学理论,尤其是西方近百年来的无数派别,何曾超越了这三层意思?不过是一小勺盐稀释成一大锅咸汤,甚至更有甚者,变成不诚、不达、不雅,无数的高头讲章(经书上端的空白处。形容有人高谈阔论,不切实际),云山雾罩(说话云里雾里,令人迷惑不解),令人越看越不懂。这样的东西只有小圈子里的人自我欣赏,自我陶醉,拿它们做获取学位、职称的敲门砖,除此之外到底对文学有什么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