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杜甫:以苦难抚摸苦难
李白遭遇大难,只有杜甫在怀念他。
李白与杜甫相遇是在744年。那一年,李白43岁,杜甫32岁,两人相差11岁。李白英姿勃发,充满天真,杜甫则温良敦厚,有长者之风。由此可见,艺术风格所投射的生命基调,会兑换成不同的年龄形象,与真实的年龄有很大差别。
对于友情,似乎杜甫更为专注,杜甫写了很多怀念李白的诗,而李白却写的不多。这里体现了两种不同的人生风格,却不影响他们在友情领域同样高贵。这就像大鹏和鸿雁相遇,一时间巨翅翻舞,山川共仰。
处于思念中的杜甫,自己的处境又怎样呢?也不好,但麻烦比李白小一点儿。
杜甫的一生,几乎都在流浪。他流浪的地方多,流浪的线路长,构成了一幅饱含深情的“杜甫地图”。这个始终在战乱和饥饿中逃命的可怜流浪汉,居然是一个世界级的顶峰诗人。
杜甫的诗基本风格是沉郁顿挫,其实风姿宏富,处处领先创新,对后世诗歌的实际影响力,比李白还要深厚。他非常细腻而多情,他拥有无限空间。他的诗歌最让人感动的,是无尽忧虑中的无尽善良。
他为苍生大地投注了极大的关爱和同情,再小的村落,再穷的家庭,再苦的场面,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静静观看,细细倾听,长长叹息,默默流泪,他无钱无力,很难给予具体帮助,能给的帮助就是这些眼泪和随之而来的笔墨。一种被关注的苦难就不再是最彻底的苦难,一种被描写的苦难就不再是无望的泥潭。杜甫用自身的苦难抚摸大地的苦难,因此成了中国文化史上最完整的“同情语法”的创建者。
中国文化因为有过,他增添了不少善的成分。
人世对他,那么冷酷,那么吝啬,那么荒凉,而他对人世却完全相反,竟是那么热情,那么慷慨,那么丰美。
第十四节
王维:美的侥幸
王维和李白生卒年几乎一样。李白因为对仕途失望而四处漫游,王维却因为受到重视而被仕途左右。
“安史之乱”令人感到痛恨,王维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但是王维奇迹般的得救了,救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一位勇敢的唐代音乐家——雷海青,当着安禄山的面宣告,艺术不与邪恶合作,为此可以付出任何代价。王维深受冲击,立即写了一首诗。这首诗的诗题冗长而曲折,但显而易见,他将安禄山称作了“逆贼”。由于这首诗出自大诗人王维之首,立即悄悄传开了,并传到了新皇帝唐肃宗李亨的耳朵里,因此对王维从轻发落。
不管怎么说,对我们这些后代读者来说实在是一个大大的侥幸。试想,如果王维因为“投靠安禄山”而蒙罪,即使逃过了杀身之祸,也逃不过千古恶名。那么按照中国文坛历来的道义底线,他的诗作也就留不下来了。
他们在创造文化,经历磨练的时候,既展现了自己的人格,也淬砺了自己的人格。例如王维,一定在乐工雷海青壮烈牺牲的事迹中,反思过自己的人格结构,因此拿起了笔。
唐代文化的千古之美,正是由这些作品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