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那条河是我童年的游乐场。
白天,河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倒映着绿树红墙。不甘寂寞的蝉儿、鸟儿合奏着一支动人的乐曲。风儿吹过,吹皱了水面,吹皱了倒影:蓝天白云、绿树红墙,重合着、分开着;分开后,旋即又重合了,摇晃不定。风儿住了,淘气的鱼儿又来了,荡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地向外漫延。鱼儿要是被人惊动了,就忽地钻入水里,于是,荡起的涟漪复又平展开来。夕阳西下,夜幕来临,月亮略施粉墨,淡淡出场。“小河,你好!”月亮打声招呼,就把一身的清辉洒向河面。小河顿时如银似练,清亮得如同白昼。
无忧无虑的童年,留给了小河,留给了小河两岸的柳树,还有那树梢上的蝉儿。小河见过我如花似的脸蛋,听过我银铃般的笑声,抚摸过我如玉似的纤手,嗅过我幽兰般的馨香。我童年所有的秘密,小河是知道的,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小时候,我以为小河的源头在后套。十岁时,队里有个姑娘出嫁,我随着出嫁的姑娘,一路向东,直到姑娘和前来迎亲的人一同坐上小木船,我才和大人一道返回。“木船到底要把姑娘载到哪里呢?”回来的路上,我想问大人,却又不敢问,只是这么好奇着,原来自以为熟悉的后套也因此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长大后,终于弄明白了,后套原来是连着长江的,怪不得屋后的河水是那么的清甜可口。
后套跟小河并不直接相连,中间隔着好大一片地,这片地横跨了两个生产队。连接后套跟小河是一条南北向的大沟,三者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z”字形。
小河大致分成三个部分。从东往西数,第一部分是荷塘,这是私人的。他家就着大沟,在枯水的时候,用淤泥围的,一直围到东边的小路。从东边小路往上拉,是第二部分,也就是我们生产队的鱼塘,中间分界线是一条土埂。从土埂再往上拉,是第三部分, 是下生产队鱼塘,一直延伸到西边小路。
小河三个部分在水小的时候,自成一体;在四、五月份涨水的时候,就连了成一片。这时,为了防止鱼跑,上、下生产队就用网片南北向拦着。河对岸除了队里的田地,还有我们各家的菜地。小路不管被淹多长,也不管被淹多深,大人都得到河对岸摘菜。怕滑,他们或扶铲子,或扶棍子过去。不谙世事的我们,也常背着大人,蹚水走过那段被淹的小路,不为别的,只为能在网片上捉到一两条小鱼。小鱼捉回来,用手从鱼头处挤掉鱼肠,,放到锅里,加上家里晒的酱吧,加上辣椒,盖上锅盖,点着锅洞,不一会就闻出香味。掀开锅盖一看,小鱼被压到了酱吧、辣椒下面了,只露出一星半点。就这一星半点的牙祭,赛过了现在所有的美味佳肴。为什么?因为它是童年的味道。
除了跟小伙伴在网片上捉小鱼外,还常跟在母亲后面舀小鱼。那时,母亲一到河边刺鸡或刺鱼,我们就来了。母亲把刺下不要的东西往水里一扔,小鱼便迅速地聚拢来。这时,我们只要快速地拿脸盆轻轻地那么一舀,准能舀上几条。舀上来的小鱼,我们不舍得养在水里玩,而是煮着吃了。那味道,跟网片上小鱼的味道一模一样,挺香挺香的。
到了年底,生产队开始取鱼塘,抽水机突突,不分昼夜地忙着抽水。鱼塘抽干了,鱼取出来了,剩下的泥塘就散了。这时,有许多大人赤着脚,踩着泥,在泥水里捉露网之鱼。我们小孩不甘袖手旁观,也赤着脚,挽起裤筒,在泥塘周边捡大人看不上眼的小鱼。每次捡到一条小鱼,也不亚于大人捉到一条大鱼那般高兴,因为那是自己的劳动所得。
除了捉小鱼,我还捉过大鱼。那是冬天的晚上,皓月当空,我先跟小伙伴在门前大路上一起玩马龙调过来的游戏。玩到中间,我拉着二姐的手,悄悄地溜到屋后的小河边。河边有棵很粗的柳树,当时跟二姐合抱都抱不过来。那棵柳树就长在河沿,树身斜斜地伸向河面,树根经年累月,被水冲刷、淘洗,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洞穴,那洞穴是鱼冬天藏身的好地方。河沿很陡,二姐拉着我的手,像猴子捞月似的把我慢慢放下。我双脚站稳后,慢慢蹲下身子,一手揪着裸露的树根,一手伸到树洞里抓鱼。冬天鱼不动,一抓一个着。抓着了,鲢鱼,一斤多重,我跟二姐高高兴兴地从后门把鱼抱回家。原指望得到家里人的表扬,谁知到头来却挨了父亲的一顿批评,父亲说我们是偷鱼,不道德。第二天,母亲把鱼煮给我们吃了,父亲还骂。母亲说:“别让她们吃卡了。”我记得,那条鱼是含着泪水吃进肚子。吃着沾上泪的鱼,别是一番滋味,至今记忆犹新。
捉大鱼不止这一次,还有一次是夏天的大清早。那时没电风扇,晚上图凉,一家人就睡在外面的竹床上,或用东西档着睡。小孩子玩性大,天蒙蒙亮,就一骨碌爬起来,赤着脚,拿着一根芦苇棍子,到河边寻蝉蜕 。在一段低低的河沿,我看到水里插着两根短棍子,外面只露出一点点。出于好奇,我蹲下身子,准备用手来拔。就在我蹲下的时候,水面突然动了一下。我定睛细看,在两根短棍之间系了一根粗尼龙线,很像捕鱼的东西。在本能的驱使下,我用手捞它 。这一捞,捞出了满心的欢喜。嗬,尼龙线下像挂面条似地吊了七八个鱼钩,每个鱼钩下几乎都挂了一条小乌鱼,大约二两左右。我把鱼一条一条地取下来,然后把鱼钩重新放入水中。父亲这次不在家,我们几个馋猫好好地美餐了一顿。不过,也受到了母亲的警告:“下次不许了,万一被人发现要挨打的。”说得我尔后再也不干了。
河里的鱼是队里的鱼,没谁敢在大白天里大摇大摆地捕鱼。那一排鱼钩是人家晚上放的,准备清早来收,谁知被我抢先了。不知后来的那个人没收着鱼该是怎样的懊恼,我当时没想这个。做贼心虚,我担心自己被人发现要挨打。鱼是吃了,可心从早上一直揪到晚上,到第二天才渐过渐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