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从正月二十八日到正月三十日,皇上大量赏赐宦官服色及锦彩金银,有的今天赐他穿绿色官服(六品、七品),明天就赐他穿红色(四品、五品)。
6、
当初,穆宗李恒既留下李绅,李逢吉更加忌恨他。李绅的族子李虞颇以文学知名,自称不愿做官,隐居华阳川,后来叔父李耆做了左拾遗,李虞写信给李耆,求他举荐,信误送到李绅处。李绅回信讥讽他,并且告诉了众人。李虞深为怨恨,于是去找到李逢吉,把李绅平日私底下谈论李逢吉的话全部告诉他。李逢吉更加愤怒,指使李虞与补阙张又新及侄子、前河阳掌书记李仲言等收集李绅黑材料,在士大夫中间宣扬。并且说:“李绅暗中调察士大夫有群居议论的,就指为朋党,报告皇上。”由此士大夫多忌恨李绅。
等到敬宗李湛即位,李逢吉与其党对绅失势非常高兴,又担心皇上再次启用他,日夜谋议,想方设法陷害李绅。楚州刺史苏遇对李逢吉的党羽说:“主上初听政,必定开延英殿听取群臣意见,如果有次对官晋见,就难以预防了。”其党羽以为然,即刻报告李逢吉说:“事情已经很紧迫了,如果等到延英殿听政,悔不可及!”李逢吉于是让王守澄对皇上说:“陛下之所能成为储君,臣全都知道过程,全是李逢吉之力。杜元颖、李绅等,都想要立深王。”度支员外郎李续之等继而上表,也这样说。皇上时年十六岁,犹疑未信。这时李逢吉也有奏,说:“李绅密谋不利于陛下,请加贬谪。”皇上再三向他们询问确认,然后听从。
二月三日,贬李绅为端州司马。
李逢吉仍率百官上表祝贺,退朝之后,百官又去中书省道贺,李逢吉正与张又新谈话,守门人不让大家进去。过了很久,张又新挥汗而出,向百官作揖说:“端州之事,我不敢谦让。”众人惊骇,向后倒退,对他非常惧怕。唯独右拾遗、内供奉吴思不贺,李逢吉怒,打发吴思去做吐蕃告哀使。
二月六日,贬翰林学士庞严为信州刺史,蒋防为汀州刺史。庞严是寿州人。与蒋防都是李绅所引荐的。给事中于敖,一向与庞严友善,把贬谪敕书封还皇帝。人们为他感到惧怕,说:“于给事为庞、蒋诉冤,犯宰相怒,实在是难得!”等到奏章发下来,原来于敖说的是贬得太轻,李逢吉由此夸奖他。
张又新等仍然忌惮李绅,每天上书说贬得太轻,皇上许诺处死李绅。朝臣都不敢说话,唯独翰林侍读学士韦处厚上疏,指述:“李绅为李逢吉一党谗言陷害,人情叹骇。李绅蒙先朝奖用,即使有罪,也应该包容,以成三年无改之孝,何况他根本无罪!”于是皇上稍稍醒寤,正巧皇帝阅读禁中文书,有穆宗所封的一箱文件,打开一看,发现裴度、杜元颖、李绅上疏请立皇上为太子的奏章,皇上于是嗟叹,焚毁所有诋毁李绅的奏章。虽然没有把李绅即刻召还,后面再有人说李绅坏话的,一概不听了。
华杉曰:
韦处厚说“三年无改之孝”,出自《论语》: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以谓孝矣。”
父亲在世时,因为什么事都是父亲说了算,所以看不出他的行为。这时候,就观察他的志向。父亲去世之后,他做了家长,一切大小事情,都是他说了算,这时候就可以观察他的行为。如果过了三年,他都没有改变他父亲生前的行为,而是一以贯之,这就真是孝子了。
这一句呢,后儒议论比较多,三年不改父道,如果父亲做得不对的地方呢,该改的马上就要改,何待三年?张居正也说:“观圣人之言者,不可执一求之。”你要用心去体会,不要钻牛角尖。
我的体会呢,我父亲去世之后,父亲留下的遗迹,便觉得亲切,不忍去动他,这家里院子是父亲建设,树木是父亲所植,就不会再换房子搬家了,终生居住在这里。父亲喜欢的家具陈设,继续使用。父亲身前资助的亲友,继续资助。父亲身前的朋友来家里,必象我父亲在世时一样对待他。凡与父亲有关的,我对他、她、它必有对父亲一样的感情。
有句话说,子欲孝而亲不在,非孝子之言也!双亲在世时,我能尽孝。不在了,不也一样尽孝吗?
7、
二月十九日,尊郭太后为太皇太后。
8、
二月二十五日,尊皇上生母王妃为皇太后。太后,是越州人。
9、
二月二十七日,皇上到中和殿打马球,自此数次游宴、击球、奏乐,赏赐宦官、乐人,多得无法记录。
10、
三月三日,赦天下。诸道常贡之外,不得额外进奉。
11、
三月五日,皇上开始与宰相们问对于延英殿。
12、
当初,牛元翼在襄阳,数次贿赂王庭湊,希望能放走他的家人,王庭湊不理。听闻牛元翼薨逝,三月十五日,王庭湊屠杀牛元翼全家。
13、
皇帝上朝总是迟到很长时间,三月十九日,太阳已经升到老高了,皇帝还没有到,百官在紫宸门外列队等候,老病者几乎要栽倒在地。谏议大夫李渤报告宰相说:“昨天我上疏提醒皇帝上朝时间太晚,今天更晚,请让我到金吾卫去投案,等待皇帝治罪。”既而下朝之后,左拾遗刘栖楚单独留下来,进言说:“宪宗及先帝登基时,都已年长,四方尚且多有叛乱。陛下还非常年轻,嗣位之初,应当励精图治。但陛下却纵情声色,睡懒觉,很晚才起床,先帝的灵柩还没有下葬,鼓吹音乐就日夜喧哗,好名声还未建立,恶名已经远扬。臣恐怕这样下去,陛下福祚不长,请让我在台阶上撞碎头颅,为我没有尽到进谏之职而谢罪。”于是以额头撞击御前台阶,血流满面,响声传到阁外。李逢吉传达皇帝旨意说:“刘栖楚不要叩头,听候指示!”刘栖楚捧着头站起来,又开始说宦官的事,皇上连连挥手,让他出去。刘栖楚说:“不接受臣的话,就请让臣死!”牛僧孺传达说:“你所奏的事,陛下已经知道了,到门外等指示!”刘栖楚这才出去,待罪于金吾卫,于是宰相们都赞成他的话。皇上命宦官前往金吾卫,慰问刘栖楚、李渤,让他们回家。不久,擢升刘栖楚为起居舍人,仍赐给红色官服。刘栖楚以生病为由推迟,回到东都。
14、
三月二十一日,赏赐内教坊(皇家歌舞团)钱一万缗,要他们加强排练,以备演出。
15、
夏,四月十六日,淮南节度使王播罢去盐铁转运使职务。
16、
四月十六日,任命布衣姜洽为补阙,试大理评事陆洿(wu)、布衣李虞、刘坚为拾遗。当时李逢吉掌权,他所亲厚的张又新、李仲言、李续之、李虞、刘栖楚、姜洽及拾遗张权舆、程昔范,又有攀附这些亲信的,时人厌恶李逢吉,称之为八关、十六子。
17、
算卦师苏玄明与染坊工人张韶友善,苏玄明对张韶说:“我为你算了一卦,你会坐在金銮宝殿上当皇帝,和我一起吃饭。现在皇帝成天打马球、打猎,多不在宫中,大事可图也!”张韶信以为然,于是与苏玄明密谋勾结染工无赖一百余人,四月十七日,把兵器藏在染布用的紫草中,用车载着进银台门,准备夜里作乱。还没走到目的地,有禁卫人员怀疑车太重,诘问里面装了什么,张韶急,即刻杀了诘问的人,与他的同伙换上衣服,挥舞兵器,大呼直扑禁庭。皇上当时正在清思殿打球,宦官们看见了,惊骇,即刻入殿关门,跑去报告皇上。张韶一伙寻即斩关而入。
之前,右神策中尉梁守谦有宠于皇上,每次两军比武,皇上常偏袒右军。至此,皇上狼狈想要逃奔右军,左右说:“右军远,恐怕中途遇上强盗,不如去左军近。”皇上听从。左神策中尉河中马存亮听说皇上到了,走出迎接,捧着皇上的脚涕泣,自己背着皇上进入军中,派大将康艺全率骑兵入宫讨贼。皇上担忧二位太后音讯隔绝,马存亮又骑兵五百人去把二位太后接到军中。
张韶登上清思殿,坐在御榻上,与苏玄明一起吃饭,说:“果然跟你说的一样!”苏玄明惊道:“难道你只是为了这个!”张韶惧怕,逃走。正巧康艺全与右军兵马使尚国忠引兵抵达,合击,杀张韶、苏玄明及其同党,死者狼藉。到夜里才平定,余党还散落藏匿在禁苑中。第二天,全部擒获。当时宫门全部关闭,皇上住宿于左军,朝廷内外都不知道皇上所在,人情恇骇。
四月十八日,皇上还宫,宰相率百官到延英门道贺,来者不过数十人。盗匪所经过的诸宫门,监门宦官三十五人依法当死。四月二十日,皇帝下诏,一律处以杖刑,仍保留职务。
四月二十三日,厚赏两军立功将士。
华杉曰:
又是皇帝梦精神病发作,一个染坊工人,听人算一卦,就相信自己能当皇帝,而且有一百多人跟着相信,大家马上就行动,杀进皇宫。这种荒唐事,历朝历代都有,前面我们已经读到多起了,这就是中国皇权,既有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力,又缺乏血统上的神圣性,所以叫人神魂颠倒,都想到金銮宝殿上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