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连溪逃跑的消息很快便传出来,火光顿时照亮了整片夜空。连溪抿了抿嘴,自知无法从正门得脱,只能另辟蹊径。想来,观剑台,断臂峰,剑湖均无通路,只有一个醉仙林因其境深,百年以来也无人探知其源头出处,如今当以此狼藉之命一探究竟。
果然,等到连溪来到醉仙林入口处时,并非发现有搜捕的弟子,恐怕连他们也认为这是一片绝境吧。连溪望了望月亮,抿了一口残酒,缓缓走入林中。
夜未央,寒正浓,醉仙林中泛起了薄薄的轻雾,然而在月色雕琢下,却更加迫近于清霜寒气。林中的竹子,均挺拔尖利,似是君子,却又似暗藏杀机。连溪就在林中缓缓走着,不辨方位,不顾方向,见到竹子偶尔滴下的露水便用酒壶接住,似是欲以寒竹之气酿酒。
林中不见日月,不知时间,也不知走了多久,天始终如入林时一般,周围之物也尽是此间寒竹。终于,连溪走得累了,痛快地喝了口酒,便枕着酒壶睡去了。听着风摇曳寒雾和竹叶落地的静和之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满足,似是涤净了心中的微尘,凉爽又伴随着澄澈,俨然如脱胎换骨的重生一般。
在梦中的岁月,也不知过了如几个世纪那般绵长,直到放下所有,才舍得睁开眼睛,而此时眼前的景色却是大不一样,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竹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苍穹劲木,而那圆圆的月亮仿佛被那高大的树木托在树冠上,高高在上而又遍发清辉,仿佛把整个世界都染上清寒的微光。
连溪站起来抻了抻懒腰,背拎酒壶,朝着那颗巨大的冠木走去。待走得近了,才发现那棵树的树梢上竟站着一位老者,那老者一身蓝色的青晕长袍,双手重叠于背,嘴中却偏偏叼了根草,神情淡然中却含着一丝悲伤,静默地着望着月亮。连溪,上前几步,微微躬首,行礼道:“前辈...”那老人仍旧望着月亮,嘴中似是问连溪,又似是问着自己:“过了...很久吧...”连溪有些微微纳闷,轻声唤道:“...前辈?”那老人家轻轻笑了笑,转身看了看连溪:“难得在最后的日子看到了心中这么纯净的小伙子,别拘谨,上来陪我这老人家喝几杯吧..”说罢,单手平伸,轻轻上扬,连溪便被拖到了树上。那老人指了指树上的石桌石椅:“来,坐..”
连溪不认识这老人,却感觉他异常慈祥和亲切,虽然心中满是疑问,却一句都没有问出来,只是恭敬地为老人盏满了酒。老人笑着摸了摸胡子,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而后用手推了推酒杯:“你也喝喝看,这酒,外面可买不到呦...”连溪接起酒杯,望着杯中泛起清寒的 月影,微微吃了一惊,但是没有过多表现,以衣袍遮面,一饮而尽。出入口时,极其冰寒,似是要将整个咽喉冰冻一般,然而,到了体内,却化作阵阵暖流,朝体内各处穴道涌动而去。老人看了看连溪吃惊的样子,不由得一笑:“你虽然没有问,但是我知道你一定还是好奇的...既然上天送来你这个孩子,我便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很久之前的那个世界,并没有现在这么开化...到处是洪荒野兽,天气也极为恶劣,那时候的人呢,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受伤了也不知道救治,白白丧失了很多的生命,女娲补完天后元气大伤,只能沉睡,伏羲忙着处理天界事务,没有时间理会凡间...我那时却也无事,又实在不忍黎民受此疾难,于是便和人们一起生活,教会他们如何种植粮食,后来又背着行囊,四处采集草药,一一品鉴药性,日子久了,便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终于,我将天下草药尝遍,力量却也因食用了太多的毒草而消耗殆尽,于是来到了这世界树上,陷入了沉睡,当我醒来的时候,天柱已然被共工和祝融损毁,我没有办法回去,便留在了这里...人间的浑浊之气太过浓厚,我的生命也加快了流失,终于,在千年之后的今天,即将归离于天地...却不想,在这最后的时刻,遇见了小友你...”连溪当真吃了一惊,赶忙问道:“您就是神农大神?”老人微微一愣:“哦?你...识得我的名字?”连溪起身便拜:“神农大神的名字,天下恐怕无人不知...本以为这一切仅仅是传说,没想到今天得闻大神亲口传述。”神农笑着把连溪扶起:“算了...神又如何?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寿命长多做几件好事罢了,今天是我最后的日子,你不必拘谨,就与我做个忘年知己如何?”连溪也是性情中人,咬了咬嘴唇:“好吧!神农前辈,我敬你一杯!”神农大笑,欣然举杯与其相碰。
也不知饮了千杯还是万杯,直到神农的身影已经渐渐发出如萤火虫般的虚莹之光。连溪噙着泪:“前辈,你...”神农畅快地笑了笑,伸手止住了连溪的话:“这世间岂能有真正永恒之物,人总将皓月与荧光相比,实不妥当,两者本非同源,均将自身之光散之最莹,哪有上下之说?短也一生,长也一生,只要将光放到照耀自己这一生便也足够了。千年以来总听闻人欲寻长生之法,实属可笑,有生有死,天之道也!以为长生便是最好?须知,若在时间的河流中漂浮得太久,是会迷失自我的,你一人长生,便需历尽生生世世与人生离死别之苦!如此痛苦,莫说是人,神...岂能受之?所以,小友不必为我悲伤,我这个老家伙,真的已经活得很累了.......”连溪似有所悟,却仍旧不舍:“前辈.....”神农笑了笑:“你在我最后的时刻与我同饮,若不报答一二,却也说之不同...我这有一部《百草决》,现便传授给你,也不致我消散后,此决没了传人...”说罢,神农单掌向上,手中竟然泛起天地万草的景象,他轻轻一挥,那些景象便尽皆融入连溪脑海中。神农笑着拍了拍手:“好了...这《百草决》是自然之律,无源无性,不会与任何事物引起冲突,而且,他能辨明你心,形成你最适合的法决,哈哈哈,今后没有机会和你喝酒了,这点倒是有些遗憾啊,小友...这“百叶清月酒”我刚才也一并传给你了...若是以后念着我了,便自己酿一些吧,到时候,可别顾着嘴馋,别忘了给我洒点呦...哈哈哈哈.....脚踏万草向月去,去时无尘却有情”
连溪朝着神农飘去的方向,深深叩了一首,眼中迎着月的清寒,不觉,有些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