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昨晚和西木聊到死亡。书中说,莉莉担心如果没有地图,爷爷会在天堂那里迷路。
“据说好人会上天堂,”我说,迟疑了下又告诉西木:“坏人会下地狱,但我不相信。”
“天堂在哪里?”
我手指一下天花板的方向:“那里,很高的地方。离我们挺远的,应该也挺大的,所以莉莉会担心爷爷迷路。”
“天堂什么样?”
“软绵绵的吧,身体四周都是软绵绵的,微微有点香,颜色特别淡,人去了那里,感受不到疼痛,也感受不到悲伤,到处温暖又平静……应该挺无聊吧。”我撇着嘴表示不屑:“我见到过的所有人,没人真正去过天堂,所以天堂存不存在不算是特别重要的事情。”
“那地狱呢?”
我指指地板:“在地下很深的地方,黑漆漆的,有各种小鬼,都不友善。”
西木沮丧地叹息:“那可怎么办?我本来以为我是个好人可以上天堂,可现在我觉得天堂和地狱我都不想去,它们太无聊了!”
“嗯,所以好好留在我们的世界里,这儿还挺精彩的,”我突然心头一阵压迫,对着艾丫严肃起来:“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活久一点,知道吗?”
西木目光定定地想了一阵子:“可是,活着干什么呢?我们就这么一直一直活下去,会不会也很无聊呢?”
“应该不会吧,我们每天都在成长,经历不同的事。你会长大,明年你就进入小学,认识新的老师,可能是很漂亮很温柔的老师、可能是非常严肃但很聪明可以教你很多知识的老师、可能是脾气有点差但对你们都很关心的老师;你会认识一批又一批新同学,结交几个和你很亲近的小女孩,分享糖果、一起聊天,聊一聊头发怎么梳比较漂亮、你们分别喜欢什么样的裙子;十几岁的时候,你还可以问我要零花钱,周末约小姐妹一起看电影,自己买冰激凌吃,完全不用我陪着了;你还会离开我们的城市,去北京或者广州、新加坡或者美国,你会谈恋爱、做自己愿意付出努力的工作;在澳洲或者非洲和野生动物或原始部落的孩子们交朋友。你确定自己是个好人,就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打扮漂亮、吃些甜食,是艾丫现阶段所有兴趣所在,对自由和友谊还没有明确的向往;而局限在对世界浅陋的认知里的我,这样索然无味地描述着世界。
“可是世界没有尽头,哇……地球好大啊,我要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吗?”
“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一直走。”
西木跳起身,挥舞手臂好像要把整个房间揽入自己怀中:“就比如我的房间是整个地球,你看,从这个门出去,就是太空了。我的房间非常精彩,可是那个门外面就是、就是……就是虚空!”
我对稚嫩声音说出的“虚空”表示兴趣:“那虚空是什么样子呢?”
“虚空就是空,什么都没有,看不见也没有声音,而且什么也感觉不到,满满的都是黑色,你都看不到黑色的尽头……”艾丫满脸写着想象。
“也有可能是白色。”我补充。
“嗯,一片黑色、一片白色,往前走是白色,往后退是黑色。在那儿你甚至都不能听故事了,”西木表现出紧张:因为手机一到那里就关机了!”
“可能手机就不存在了,你拿着手机进到那个地方,然后,忽然手机就消失了,你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可它明明刚才就在手里啊!可能身体也消失了,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可你明明刚才还在思考啊!”我再一次感到压迫,郑重其事地告诫西木:“所以我们不要去天堂、不要去地狱、也不要去虚空,只有在这个世界中,我们才真真切切地在一起……”
睡前的对话也渐渐走入一片虚空,在夜灯的昏光中,空气一点点沉寂下来。西木走到窗边,张望长排的路灯引向远处的天空,她说:“你看,今天天空是金色的,我窗外的天有时青色,有时泛白,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金色,为什么今天是金色的?”
“今天空气很差,可能是雾霾映衬着路灯的光吧?”
窗外的城市很憋闷,天似穹庐,笼盖着我们粗糙的灵魂,粗糙的灵魂不敢游逛,所以非常稳固地蜷缩在僵硬的躯壳内。当我们看机器人用一个个短暂的定格连贯起一整套动作时,觉得笨拙又好笑,可怜又可爱之处在于,它好像在非常认真又非常努力地完成人类为它编好的简单指令。而如果有一个比我们更加轻巧的灵魂,在不远处观望我们时,是不是也会发出无所事事的讥笑?
我从屏幕上看到在雨水欢腾的公路上面,朝圣者们用整个身躯的膜拜,丈量着他们与神圣之间的距离,每一次深沉地伏倒在地时令清冽的雨水从衣袍与地面贴合的瞬间飞溅出去,每一次艰难地站起身来确信自己向着神圣更靠近一个身躯的距离,那些刻着红色风霜的脸颊,就更多一份坚定,尽管他们所朝拜的神圣在无际之境,令人疑惑他们所追寻的到底是靠近还是抵达,而那在前行中一步更甚一步的深刻的坚定,让隔着屏幕呆望着他们的我自惭形秽——粗糙的灵魂,死定定地卡在我毫不生动的躯壳内,让我面临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