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都在想,我该写一篇跟这房间有关的事了。
掐指一算从四月底到六月中,足足月余,又过一旬。
春天来的时候,整个诊疗室氤氲着一种平静肃穆的气氛。夏热比外面来的要早,因为随床配备的烤电仪整天同开,整间屋子总是温热。火气旺盛之人定是呆不住的,可我却还觉适宜。
近五十天,陪医护一起打卡每一个工作日的上午,这里所见所闻其实随常如是,但也不乏可圈可点。
这房间除了一张办公桌,另有六台特制治疗床,床上有个洞,爬下来脸可以对着那个洞正常呼吸,使背部彻底放松舒展开来,两手自然下垂床两侧时,有一个适合高度的握手处,是那些需要背部腰部治疗病人的好搭档。每张床都有一米多空间,以吊轨布帘分隔。五十公分左右诊疗床,五十公分站立空间,是给炉子主任的。
每一个来的人都配发了床单,也有细心的老人自己带了家用床单,有一种漫长备战的从容心态。
针灸是要直接接触皮肤的,所以如不是第一次来的病人,多数会带一些简短衣物,当然免不了全身暴露,所以这里最让我感到舒服的竟是那帘子。短暂的治疗时间,每个人有一段看似私隐又相对通透的空间。不会因为看到彼此全身裸露而感到尴尬,又可不妨碍两个病友之间聊天或者跟帘子外面的医生喊话,其实更重要是聚气,毛孔张开的时候稳定的气流定是妥的。当然就有了一点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气息。只要不去问不去看,你甚至可以打开新的脑洞产生联想,趴着的人尤其发挥着听觉。
你知道针灸期间,多数情况也是一动不可动的。至于谁会看到光溜溜赤条条的谁,更像一些意外的不可言说的尴尬吧。
比如此刻,我帘子右边的一个男青年,配合着“嬷嬷”扎针的节奏此起彼伏的叫喊着,听声音,就觉得应该是蛮帅的,可是我不会求证也不会看。这是来自一个经验人士的忠告;帘子左边是一个大叔,似乎跟我爸同岁,女儿陪着来的,治疗周期跟我几乎等同,他变化很大,从之前的举步维艰,到现在能顺畅的走路,因为天天见却不曾多言语,可真就是熟悉的陌生人。
慢性病科室总是中老年人很多的,无论男女老少,来到这里都是被戳软肋的吧。炉子主任一诊一按,总是准准的痛点,嗷嗷直叫的人都不忘补一句“真是一按一个准啊”。
“炉子”主任,这个科室的主心骨。我觉得他就像炉子,坚实可靠又很温暖。炉子这人又传统又正直,可是心细如发,而且需要时候(比如抓人心肝的小针刀术)还会讲冷笑话。他可以把每一个病人的生活习惯家庭情况都记得非常清楚。最拿人心莫过于技艺精准,多少人的变化都可以看在眼里,喜在眉梢。让脆弱的病体可以得到暂时的信心和体谅是十分重要的安慰,这独一份来自医生的帮助和陪伴是即便爱的人也无法替代的。特别是炉子善解人意的时候,不曾见到谁能招架得住那份被理解的感动。
诊室里还有炉子的左膀右臂,以及见习生若干。这得力强助常年跟着炉子,得了那温文尔雅可靠耐心的性格,他们多是负责针灸之后的手法推拿治疗,需要比一般病人高大的身材,还要精准发力按压推拉,病人虽多,二助们却都是做事干净利落,效率奇高,话很少,却能懂人所想,急人所需。对于这个科室来的见习者而言,大家总是更要努力才不掉队的。
说起针灸的奇妙,我知道很多网络青年有点不屑,若不是我真实感受到好转,我也快被一些黑子的不实言论蒙蔽。因为不懂才要了解,也因为好转而产生了信赖感。不通则痛,每一针总能感受到一些难以名状的小跳跃,又有奇妙的流动在体内。人拘着总是不顺畅,所以我们才会向往洒脱之人吧,那样的人仿佛全身通透的宝石一般温润而明亮,让人充满希望。
再来说说前面有个抓人心肝的小针刀术,真是又爱又恨。不能想象我把自己交给第二个人做这个会徒增多少紧张和眼泪,已是局部麻醉后的治疗,却每每忍不住恐惧夹杂疼痛带来的眼泪,有点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意思,哭一哭是否会帮忙缓解也未可知,总之回家再多睡一觉才会有重生的松快感。说来惭愧,左右八九次了,只有一次是在他冷笑话里笑着结束的。可不代表炉子的笑话不行,只是当时的我太在痛里。
我相信炉子有时候说的,有些人生病就是“该病了”,那句话就有可能说的是身体在承担过多的压力,也或者性格异常所致。有一人印象颇深,来的时候眉头仿佛系了个疙瘩,两鬓斑白,说话总是绕有腔调,总觉得心头烦恼千斤重。不知是否腰疼背疼缓解,心理上随之减轻了,两周之后,看她眉头竟然全然舒展,跟医护聊天时候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被病友好一阵称赞鼓励。
我也一直相信因果的。不然你问每一个病人的从业经历或生活习惯,一定能找到病因。就像我有今日,都是源自前面那些年岁我每一步有意无意的决定。
针灸科室每日病人奇多,床位常常需要等,所以我日上三竿才出发,那时候正是第一波早来的老人们治疗完的时候,每每到我结束也已是正午时分。
此刻我已完成今日份的治疗,房间里基本空了床,炉子现在跟熟悉的病人朋友聊着八卦,左膀右臂们也累的坐一排休息。享受短暂的一点放松时刻。
那么,明天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