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死于那年冬季,大雪纷飞,我却不知道,一直对我冷冰冰的夫君的居然还痴痴的在家等我回去。
三年前,天子震怒,我在官兵到来的前一天,挟恩嫁给了孟家,洞房花烛夜,孟行琮挑开我的盖头冷冰冰的对我说:“娶你只是为了全父辈之恩德,望你安分守己,好自为之。”
自那以后,他便不再对我有好的脸色。是啊,如果不是我,他就可以娶他心爱的林家小姐了,门当户对,举案齐眉,何必匆匆忙忙娶我这个罪臣之女。
三年了,春去秋来,我只觉得日子恍惚,处处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赶出孟府。
他远行,我便替他收拾衣囊,他夜读,我便替他整顿茶汤,上奉婆母,下礼奴仆,谁都知道,孟府有一个不被承认的当家主母。
“我又算什么当家主母呢?那有处子之身的当家主母。”我自嘲地想着。
“小姐,你身子虚弱,怎么又把窗户打开了呢?您忘了去年因为受寒差点病死过去吗?”流云是我是我地陪嫁丫鬟,也是我秦家最后一个仆人了,最是忠心耿耿。
“流云,帮我收拾东西,我们回家吧。”
“回家?小姐您和老爷说了吗?”
“我们留下又有什么用?不过是讨人嫌罢了。咳咳······”果然,一受风就咳嗽,身体无恙之时他尚且不喜欢,又怎么会喜欢一个夜夜咳嗽地肺痨呢?
“小姐,要不,我们再忍耐一下,且不说您现在已经嫁入了孟府,即便是老爷放行,这寒冬腊月的,等我们回到老宅,恐怕您也······”流云说罢转过身去,终于还是忍不住发出抽泣的声音。
“流云,我这身体到底是不行的,凭借你我二人,想要给秦家平反也是不行的,落叶归根,我们这时候回去,是最好的。”我抱着流云决绝地说道。
“小姐。”流云反抱住我哭了起来。
“小姐无能,单凡能让孟行琮多看我一眼,你也能有个好的归宿。”
“流云不要归宿,流云只要小姐好好的,只要小姐好好的。
我出嫁的第二天,官兵就上门抓人了,如若不是父亲听到了风声,连夜将我嫁给了孟家,我和流云恐怕也是沦为风尘,如果说孟家对我不好,未免有些忘恩负义了,可是这样行尸走肉的日子,与死何异,还不如自请下堂,也免得林家小姐蹉跎青春,空等三年。
他一直不肯应下林家小姐,恐怕就是不肯委屈佳人吧。
次日,流云行装收拾好了,几件简单的衣服,又将陪嫁的首饰当换出了个了现银,买了马车,聘请了一个车夫,我才收拾妆容,前往了老夫人的院子。
“你说你要自请下堂?”老夫人看着跪在正中的我,话里听不出喜怒。
我一时有些胆怯,老夫人中年丧夫,独自一人撑起了孟家的家业,即便是平时也是十分有威严的,更何况现在我自请下堂,颇有些不识好歹的意味。
“是的,儿媳本来就是罪臣之女,嫁入孟家侥幸逃罪,可是三年来却无所出,又连累孟郎受人排挤,天子不喜,儿媳心中有愧,又无以为报,愿自请下堂,以报孟家救命之恩。”我说得入情入理,却也是我心中所想。
老夫人本是侯门之女,嫁入孟府本身也算是下嫁,她总觉得我性子小气,举止猥琐,向来是不喜欢我的,这个时候求下堂,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只听见老夫人一口一口喝着茶,厅堂里寂静无声,只有老夫人喝茶的声音,冬日里地上冰冷,只跪了没多久,我身子便摇晃了起来。
“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与行琮父亲是同窗,且有患难之情。”老夫人终于开口了。
“是的,父亲与公公赶考,遇见了山匪,两人一起从山匪那里逃出来。”据说我父亲背着摔断腿的公公跑了三十多里地,两个人才逃出了生天。
“哼。”老夫人冷笑。每每提到父辈情谊,老夫人和她的仆人都是一副冷笑的样子。
“你们夫妻之事,我一个老婆子不好参与,和离乃大事,你与你夫君去讲,他同意了便无妨了。”老夫人放下了茶碗便径直离开了。
是的,嫁入孟府三年,我都不曾进过老夫人的内室。
佛堂里没了人,我才艰难起身,看老夫人态度,恐怕一时是走不了了。
是夜,我端着一碗熬好的鸡汤,去往了书房,待到门人通报,我才进去。
放下鸡汤,孟行琮看也不看,只顾低头处理公文,大约是许久我没有说话,才终于抬头问道:“何事?”
我后退一步跪下,低头请求说:“孟秦氏自觉为妻有愧,自请下堂。”
“你想要什么?”孟行琮像是很疲惫的样子。
“孟秦氏三年无所出,论理当予休书一封,自当远离。”我头垂得更低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孟行琮说完就开始继续处理公文了,等我抬头时他时他也不再看我,大约是答应了吧。
我应告退,一人便回了小院。一进小院,便看到流云在焦急得走来走去。自从第一次我带着流云去婆母院子,她替我争辩两句受到斥责后,我出院子再也不带着她了,有些东西,不是人多了就能分担的。
“小姐?”流云一脸担忧的样子。
“他答应了。”我脱下披风,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轻松过,笑着对流云说:“明天我们就回都江老宅吧。”
“那是休妻吗?”流云小心的问。
“都无妨了。横竖只要没有关系的话,就都无妨了。“我摸了摸流云的脸,安慰道。
流云终于也笑了,说:”小姐稍等,我去打盆热水来,洗洗脚再安寝吧。“
“好。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拿到休书就出发。”
“嗯!“流云笑得更开心了。
我睡觉浅,隐隐约约只觉得屋里进了人,还没有来得及喊,那人却自己点了灯。
待我看清,才发现,正是三年都不曾进过这个小院的孟行琮。
“老爷您这是?”他想做什么?我不懂,不是已经答应休妻了吗?
却只听见他沉沉地吐一口气,说:“如你所愿,给你一个孩子。”说完他转过身,灯火晦暗,看不清楚他到底像是恩赐,还像是厌恶的表情。
流云也被吵醒了,外衣也没穿急匆匆地就跑了过来,看见孟行琮惊呼一声就告退了。
我一时间只觉得头疼,加上门开开关关,寒流涌动,我忍不住咳嗽起来,待我平复喘息,抬头才发现孟行琮冷冷地看着我。
“你若身体不适,我改日再来。”孟行琮说吧便准备穿上衣服想要走。
“老爷留步。”我忍着喉咙不适开口道,想了想又下床替孟行琮整理衣服,帮他穿戴整齐。
“老爷可能是误会我的意思了。自我嫁入孟家,孟家衣食住行对我都没有什么亏欠,正如老爷所说,你我二人的婚姻本就是为全父辈之情谊,而今,父辈相继离世,我也借孟府躲过灭门之灾,老爷却因为娶我······”
“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借我的婚姻躲过了罪责,不必像你的父亲一样街头问斩,也不用流落烟花由人轻薄,所以你觉得在这里没有享受到当家主母的待遇你就想走了,你把当什么?”孟行琮捏住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逼问道。
孟行琮是一个书生,我从来都不知道书生的力气也是可以这么大的。
“你想走,我们还没有圆房吧?圆房后我自会放你离开。”孟行琮三两下就脱去了我的里衣,小院子里的冬日的炭火向来不足,浑身冰冷的身体赤裸后更加冻得瑟瑟发抖。
“我倒要看看,一个残花败柳,离开了我,还能到哪里去。”孟行琮一把把我抱起扔在了床上,这时候,流云却穿好了衣服闯进来了,惊呼着:“小姐!”,一把就拦在了孟行琮身前。
“流云!出去!”我立马出声呵斥。看着孟行琮握紧的拳头,我不能不出声。“出去!”
“小姐······”孟行琮大概最讨厌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吧,柔弱可欺,只会哭。
“出去!”我喉头发痒,隐隐有股腥甜的味道。
流云终于出去了,我起身帮孟行琮脱下衣服,没有休书,他就是我的丈夫,这就是我的职责。
一夜狂风暴雨,做完孟行琮就离开了,流云进来想要帮我擦洗,可是我不敢给她看。
“小姐,就让流云帮您擦擦吧。”眼泪大约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了,可是有人为我哭,我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咳咳——流云,我冷!“我咳嗽着,瑟缩着。
“小姐!”流云隔着被子抱住了我。
“流云,睡吧。”我挣开了流云的胳膊,笑着对她说道。可是她看着我的脸,却哭得更伤心了。
待到我醒时已经日落黄昏了,我挣扎着身子起来就看到眼睛红肿的流云,原以为像我这样的废人想要脱离孟府应当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却不曾想孟行琮能发那样大的火。
经过孟行琮一番折腾,我的身体更加虚弱了,洗过澡,我就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流云替我盖上了两层被子,还是觉得冷,无奈,流云只好抱着我睡。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父亲还在时他带着我来到孟府做客,那个时候的孟行琮也不像是现在这样阴郁,他活泼爱笑俊朗飘逸,分明是世家公子哥的模样,他一会儿给我读书,一会给我写字,我只会羞涩地看着他,不断地点头称好,那个时候真好呀。
可是后来呢,我像逃难一样嫁进了孟府,流云就一直在哭,一直在求人,我听见流云哭喊着:“嬷嬷,您帮忙请个大夫吧,小姐已经昏迷好久了。”
昏迷好久了,是谁昏迷好久了。
“老爷!”孟行琮吗?他来做什么?又要来给我一个孩子吗?
“老爷,夫人这是旧疾复发,伤了根本,现下只能进补,徐徐图之。”大夫来了吗?
好像房间暖和起来了,人影绰绰,很快也不见了,当我浑身是汗醒过来地时候,只有流云在我跟前了。
“小姐,你终于醒了。”流云喊着扑上来就哭,我想说话嗓子却沙哑的发不出声音来。不多久,一个脸生的丫鬟就端进来了一碗药递给我说:“夫人请用药。”我接过药一口便咽下了。可见梦里的后面都是真的。
“小姐你都昏迷了三天了,一直高烧不退,我去佛堂求老夫人,可是老夫人只派了嬷嬷前来,好在老爷来了,让人请来了大夫,还派了两个仆人,后来老夫人也派了两个丫鬟,说是照顾起居······”流云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听了实在有些头疼,只好重新躺下,听着流云哭了许久,我说道:“流云,也许,我们真的回不去了。”
“小姐。”流云哭得更厉害了。
因为生病,衣食起居都好了很多,炭火烧得我浑身是汗,各类补品也是换着花样送来,孟行琮也不再过来了,很快就是新年,府里里里外外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新年林家小姐来拜访,我穿着婆母送来得名贵衣服接见宾客,所有人看着我的眼神都意味不明,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京城上下都说我挟恩爬上了孟行琮的床,我听见他们的嘲笑,他们蔑视的眼神,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端庄守礼地招待她们,任由她们地眼神对着我上下打量。
尤其是林小姐,路过时她的丫鬟绊我一脚,我“啊!”的一声便扑在了她的脚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哟,秦小姐不会是被林小姐绊倒的吧?”
“可别乱说,林小姐可是翰林之女,人家坐得端端正正的,动也没有动的。”
“那就是有什么宵小之人想要装弱求怜了,说不定,还真能生下一个儿子来呢。”
其他人都笑了,我趴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喘过气来。
“还不把夫人扶起来。”是婆母身边的德林嬷嬷说话的声音,很快两个婆子就架着我起来了,因为摔得猝不及防,鼻子和额头摔出了一脸的血,所以当我被架起来的时候分明听见了打听里的吸气声,婆子手脚麻利的把我架到了偏房,放下我就走了。被流云看到,恐怕流云又要哭一场了。
“老爷让夫人回去收拾一下,上点脂粉,待到客人散场送各位贵夫人上马车。”门外是孟行琮侍卫的声音。
“妾身知道了。”我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