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中鱼 作品
犹记世人多悲苦,清早出门暮不归
——刀郎《序曲》。
外篇 好大一只团鱼(六段)
上下篇说到,朱国华因为别人搬弄是非导致夫妻分居,后因酒后落江溺亡。亡者离去之后众生现百态,令活人啼笑皆非。两年后,朱国华投胎转世变身为一只大团鱼,从江水中爬上了沙滩……
一 牛杀猪匠抓走了大团鱼
朱国华变身的那只大团鱼从江水中上岸,慢慢地向打渔子曹亮爬过来。鱼和人即将靠近的时候,曹亮的智商瞬间降到了四岁,又从大人变成了小孩。他很害怕团鱼咬他,赶快起身往家里跑,准备找他的小伙伴一起来抓这个大团鱼。
一个半小时后,曹亮带着六岁的苟瞥娃儿和五岁的杨三妹回到老柳树旁的沙滩上,大团鱼却无影无踪。曹亮可惜地说“它跑了,来晚了”,三个“细娃儿”只好返回家去打游戏。
曹亮回家喊人的时候,江边走来一个花白头发的男人,他忽然看见沙滩上有只大团鱼在昂着头爬呀爬,心中大喜,快步过去抓起来放进帆布挎包里。
来人是牛杀猪匠。他退休前是畜牧系统骟猪的,退休后闲得无聊又不会打牌跳舞,出于对猪的熟悉和热爱,就跟别人改学杀猪。他老婆骂他“装疯迷窍,闲不住还是干老本行骟猪嘛,干一行爱一行嘛”。现在的牛杀猪匠是曾经的牛骟猪匠,也是朱国华生前的老部下,还是在江边偶然发现老领导遗骨的人。如果不是他,朱国华的消失就会成谜,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天牛杀猪匠恰好在附近村里给别人杀猪,杀完猪洗手收刀,主人家把两大块饱肋肉和猪下水包好准备送给他,说“等哈哈过午吃肉喝酒,牛师傅你要么先去江边转转?我们农村风景好的很。”
牛杀猪匠走到江边,看见两颗老柳树,猛然回忆起两年前自己在这里发现老领导遗骨的事情,心生感慨。在在感慨人生无常时,忽然发现了那只大团鱼。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团鱼居然是老领导朱国华死后转世所变的。
牛杀猪匠又想起城头今天赶大集,看看手表,咦!时间不早快散场了。他赶快给主人家打电话说“有急事先回城”,连送的饱肋肉和猪下水也不要了。

二 牛杀猪匠回城卖团鱼
牛杀猪匠开着电车急急忙忙回到城里,他提着大团鱼在农贸市场水产品区大声喊“哪个要团鱼,资格野生团鱼,刚从渠江头弄起来的!”
很快就围过来十多个人,围观的人指点着议论。有人说“好多年没看见这么大的团鱼了”,又有人说“一般人买不起”,还有人说“自己吃不划算又不是逢年过节”。一个小时过去,没有人要买连问价的都没有。
团鱼被人提着一甩一甩的,探探头缩回去又探探头再缩回去,好像对周边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它太大太重,牛杀猪匠手都提酸了。它的前世朱国华在团鱼壳里思来想去,先是埋怨这人不该把它从沙滩上抓走,弄得没办法质问打渔子曹亮。后来坐车进了城来到热闹的市场上,他又感到十分高兴,两年后重回家乡,人世间的繁华让他感到既悲又喜。他努力睁着小小的鱼眼睛,想在围观的人群中找出生前的熟人来,但是一个都没有看见。
快到午饭时间,市场里人越来越少。有个买菜的少妇说“你各家吃嘛,这么好的东西卖了可惜。”旁边海鲜摊的大爷则建议他“这样的好货买的人不吃吃的人不买,一般都是请客送礼的。你拿到机关单位门口去问又不合适,不如干脆去好点的饭馆问看看收不收。”
水产品区挨着有个豆制品门市,卖豆腐豆干豆皮的王婆婆认得他,好奇地问“咦老牛你不是在畜牧站骟猪吗?国家干部怎么改行打鱼了?”。团鱼壳里的朱国华听见这话,赶快探出头向上使劲看,看清楚提着他叫卖的竟是自己生前的下级牛骟猪匠。
三 马华丽办生日宴
牛骟猪匠听从海鲜老板的建议,离开农贸市场来到好吃一条街,正是午餐时间,中餐馆火锅店麻辣烫等客来客往吆五喝六喧闹嘈杂。大团鱼被牛杀猪匠提着连续问了八个店,都没有人接手,团鱼和人包括鱼壳里的朱国华都很累了。
走到第九个店门口,是个中餐馆,上午杀猪费体力又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牛杀猪匠感到很饿了,心想先吃碗盖浇饭再说。他提着团鱼走进去,老板拦住他说“走哦走哦,我们不要这些东西,小店子客人吃不起高档货。”
大厅里有女人大声招呼“老牛嘛,你提的啥东西?过来一起吃饭。”仔细看,原来是马华丽和另外几个人围的一桌,桌子上摆着几瓶啤酒,在等厨师上菜。马华丽忙过来拉他入座。
牛杀猪匠把团鱼挂在桌边的墙壁上,好多人都走过来看稀奇。马华丽问“你在哪里买的?恐怕要一两千块钱咯?”他不好意思说是江边捡来卖的,正在想怎么回答,马华丽又说“你都退休了不可能是别人给你送的舍?当年,我家朱科长从来都没有人给他送贵重货,他也不敢收,顶多就是一条烟两筐桔子几捆甘蔗那些小打油。”
马华丽向桌子上的人介绍说“这是牛老师,我老公原来一个单位很能干的一个人,高级职称”,就没有介绍骟猪匠这个职业。又向牛杀猪匠介绍其他人,一桌人互相点头致意。
桌子中间摆着个小蛋糕,原来今天是马华丽的生日,请了七八个要好的朋友吃顿便饭,来客中有同学崔英,崔英又把她最好的朋友黄姓妇人带过来。饭菜端上桌,大家先唱《生日快乐歌》,马华丽对着蛋糕吹蜡烛眯着眼许愿。挨着她坐戴眼镜的男人站起来,把一捧鲜花献给她,众人起哄说“亲一个抱一个!”
两个人就互相搂抱着亲了一下。马华丽想起又向牛杀猪匠补充介绍说“这是三中张老师,教语文的,也是高级职称”。
一桌人高高兴兴开整,轮流敬酒互相举杯祝“快乐健康”。牛杀猪匠向张老师和马华丽敬酒的时候,说“祝你们幸福”,又对马华丽说“老朱离开快两年了,你早就该重新开始了”,她低下头揩眼睛又抬起头笑着说“是呀是呀,全靠你当年……”就不再说下去。
酒喝的正酣,轮到崔英向马华丽单独敬酒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话说错了,两个人吵了几句。接着,崔英又回过头去骂了黄姓妇人,对方低下头没有回应。其他人都劝说“酒喝多了不见怪,继续继续。”
这时候,紧挨着的墙壁之上,朱国华在大团鱼身体里模模糊糊睡着了,在另外一个世界他还保留着午睡的习惯。他被断断续续的争吵声惊醒了,探出头来看看桌子上的人,又惊又喜又怒。除了自己生前的老婆外,他认识的还有黄姓妇人、崔英、牛骟猪匠。

四 两个领导人吃顿家乡菜
这天中午,中餐馆里还有朱国华的老同学在这里请客吃饭。
饭馆只有两个小包间,大团鱼恰好挂在其中一个包间门口的墙壁上。鱼腥味传进去,里面的年轻人出来看看,邹着眉头又退回去关上门。
包间里只有三个人,两个中年人和一个年轻人。这天,外地领导人回家度公休假假办完事非要回请本地领导人。私人请客吃饭又不是公款吃喝不违反禁令,秘书就选了这个小店安排吃特色豆腐鱼,加上折耳根大刀丸子蒸酥肉等本地菜。虽然不能喝酒,三个人都吃得很开心,外地领导人久未吃到家乡好菜,高兴得忘记了揩嘴巴上的油。
席间,本地领导人主动提起外地领导人老同学“畜牧局朱科长”的事情,介绍两年前查案和结论“意外死亡”的情况,就不准备重新立案了。秘书补充说“都处理得很好”,秘书本想继续说说那些坊间传言被本地领导人用眼神制止了。秘书只好说“你老同学是个能干人!”,外地领导人表示“非常感谢”,又压低声音说“话说回来,生死由天,人生无常啊”。
中途,外地领导人出门接个电话,把挂在墙上的团鱼碰了两下。午睡中的朱国华在鱼壳里又被惊醒。他想不到也没有看见是谁,碰他的人居然是多年不见也未联系过的儿时好友高中老同学。
五 朱国华在闫老面前求身份
朱国华在团鱼壳里午睡期间被人惊醒了两三次,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迷糊中就梦见两年前在闫老面前求情的事情。
两年前的那天,朱国华的灵魂飘入新的世界。经黄泉路过鬼门关上望乡台,到奈何桥前喝碗孟婆汤,再到大厅报道。
一黑一白带着他填表问话核验完身份后来到审判大厅。这天,恰逢总负责闫老亲自上班,受审的灵魂就比平常多一些,灵魂们有秩序地排着队叽叽喳喳的都很激动。
朱国华在队伍中前后张望,居然看见一个生前的熟人,是他经常去吃早饭的包子店小邓,他俩兴奋地互相招呼着,小邓说“朱科长你也来了啊,这下边条件还可以”。朱国华想她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下来了?原来小邓是前几天在厨房里踩到油水,滑了一跤后脑着地意外而亡。

轮到朱国华受审的时候,闫老面前的生死簿上有三个关键词:溺亡、公职、专业人才。高高在上的闫老威严地问“什么专业人才?”朱答“阉割,高级职称。”闫老疑惑地看看旁边的小喽啰问“阉什么割?”旁边的忙解释说“就是骟匠,他是骟猪的,也就是把公猪的卵子割下来甩了……”闫老摆摆手不让再说下去。
闫老又仔细看一遍案上的材料,皱着眉对朱国华说“你生前所为还好,贡献颇多好评不少。本该许你再转世为人,但骟公猪性质恶劣,虽然不是杀生但坏过杀生。”
朱国华辩解说“是工作需要何况我是管理人员很少动刀见血。”闫老拿起一张照片说“你看这把刀是不是你的?不要撒谎和狡辩,人世间的所作所为我们下边清楚得很”。
朱国华求情说“我还是想转世为人,尽我所能继续为人民服务!”闫老一拍案几,生气地命令道“把他带下去,下一个!”。
关于将朱国华转世为人为动物还是为植物甚至为细菌病毒的问题,闫老亲自召集会议讨论。本着“功大于过”正准备开恩让他再转世为人,有的就反对说“不妥不妥,这样他又会动刀还会教更多的人摧残公猪些”。马上就有附和的说“确实不妥,何况他在世间就是因为好女色,又喝醉酒落江溺亡的”。
闫老说“淫邪和滥酒都是大恶,本该严惩……”又叹息道“罢了,念他生前还算是个好官,就罚他转世为鱼吧,把他安排离家远点!”下面具体执行的小鬼同情他的遭遇,在鱼类中安排了内陆珍贵的“团鱼”让他投胎,又把他安排去长江宜昌段,宜昌还算比较繁华的城市。
本来喝碗孟婆汤就可以忘记人世间曾经的恩恩怨怨,哪知道朱国华那天喝汤的时候趁孟婆不注意喝一半吐了一半,他也就保留着曾经的记忆。
他尤其忘不了自己的肉身还隐藏在渠江边的角落里无人得知,他要赶快回到家乡去看看,去提醒和催促单位同事和家里的亲人们,让他得以体面地安葬。
朱国华想重新转世为人但不够资格。而包子店的小邓呢?她被安排轮回为人却不想再回去了,说“人世间太踏马苦了”,她要求转世为一棵高大漂亮的树。不久后,她世间乡村的房屋旁就长出了一棵小树,很快就长成蓬蓬勃勃的大树,树上开满了如火如荼的凤凰花。
小邓的老父母经常坐在树下歇凉聊天。有次小邓听见他父亲说“女儿死得太冤了”,母亲叹息道“那就是命”。小邓摇一摇枝丫,几朵火红的凤凰花飘落在两个老人头上,她大声说“爸!妈!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们呢!”但是,她人世间的父母却永远听不见她的呼喊声。
朱国华在长江中投胎的母团鱼和公乌龟有过“一次情”,它出生后就有点长得怪,特别是那头像乌龟头“圆”而不是团鱼头“尖”,所以它挂在饭店墙壁上的时候被黄姓妇人认出来是“老龟头”。
朱国华变身的团鱼急切地想回到家乡的渠江边,它比普通团鱼成长得快得离奇,它用一年半就长得很壮很大足足有十多斤。它母亲和周围的鱼类都大吃一惊,因为长这么大通常需要十多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于是鱼类中就有年长者批评它母亲母团鱼不该和公乌龟乱搞男女关系,羞愧难当的母团鱼一怒之下把它赶走了。
正中朱国华变身的大团鱼之下怀。它离开母亲和其他鱼类,孤身逆流而上,星夜兼程多次遇险,半年之后终于回到家乡边的沙滩上。先看见打渔子曹亮,接着又被牛杀猪匠抓到了城头。

六 小朱和牛杀猪匠放生团鱼
快散席准备结账的时候,有个精精廋廋的小伙子也走过来看挂在墙壁上的大团鱼。
是朱国华生前的堂侄儿小朱,他刚好给这个饭馆送来大米和桶装油。小朱给牛杀猪匠打招呼却并没有理睬马华丽,马华丽自觉有点尴尬。张老师主动去吧台结完账,几个人歪歪扭扭的先走了。
牛杀猪匠最后走,他去取墙壁上的团鱼。小朱拉着他的手说“牛叔,这么大的团鱼,恐怕吃不得哦”,又神秘地好心地说“听说鱼大了要成精害人,有的是水大棒变的,小心点牛叔!尤其是你这个经常动刀见血的职业。”
二麻二麻的牛杀猪匠感到有些害怕,他问“那怎么办呢?”小朱答道“放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把它放回渠江中去吧”。
于是,两个人坐着出租车往江边去,途中堵车的时候,他们看见路边烟酒店有人被穿制服的人带上了执法车。团鱼壳里的朱国华又探出头来看热闹,认出被带上车的是两年前卖茅台酒给他的店老板。车继续往江边开,朱国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探头看看,原来是生前的堂侄儿小朱。他想,我历尽艰辛爬上来,难道他们又要把我放回江中去吗?
顾不得朱国华怎么想的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牛杀猪匠和小朱把那只朱国华转世变身的大团鱼放入到江水之中,小朱嘴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说的啥子。
小朱和牛杀猪匠放走团鱼分开后各回各家,他走了一段路又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回到江边,他担心大团鱼爬得慢,又被别人抓起来卖钱。
江边,团鱼已没入水中不知何往。但见深秋的渠江波澜不惊,岸边银杏树金黄的落叶被风吹落到江面上,翠鸟和苍鹭在做俯冲状低空巡飞,随时准备捕猎。
此时此刻,朱国华在鱼壳里随着大团鱼时而入水时而靠岸,在江边的浅滩上多次伸出头回望故土,恋恋不舍人间繁华。到底是谁害他溺亡渠江呢?是偏听偏信的老婆马华丽?是胡编乱造养贵宾犬的黄姓妇人?是故意夸大告密的崔英?是误听错传的堂侄儿小朱?是卖茅台酒的店老板?
哦,是在大桥头执勤的警察和干部?他们才是最后一个关卡,该把关而没有尽职尽责……
此时此刻,城郊高速公路口,外地领导人和本地领导人及其秘书握手告别互道珍重。城市深处,马华丽和张老师在床上相拥而眠。崔英和黄姓妇人在咖啡厅喝下午茶。
崔英问“老马现在这个男的张老师还可以吧?”黄姓妇人边抹口红边答道“我觉得和她走了那个老朱差球不多,表面上斯斯文文的……”
她就不说张老师看自己的眼神有点色的事,而是把人和动物关联起来,说“中午吃饭的时候,墙壁上挂那个团鱼鼓着眯眯眼昂起个老龟头,一直盯着我俩看,好像认得我们一样?!”
天快黑了,大团鱼顺流而下来到广安凉滩,朱国华在鱼壳里猛然想起自己从千里之外回家乡的初衷。他(它)并不知道两年前发生的事情,被野物摧残和江水冲刷后,他的肉身只剩下十几块白骨。追悼会也开得隆重,搬弄是非的崔英比他老婆马华丽哭得更加伤心。
他(它)还以为,自己的肉身还秘密隐藏在渠江边老柳树下面的角落里……
于是,大团鱼怀揣着朱国华又重新逆流而上,往家乡的方向游去。
(全文完)
2025年 深秋初冬 成都 南
作者简介:鱼中鱼,男,四川省渠县流江河边人。感谢读者批评指正,与爱阅读和写作的朋友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