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婉爱情
秦淮八艳的才情将歌妓的地位推到了新的阶段。众所周知，明代礼教的推行普及与娼妓的昌盛并行于世，到明朝后期，提倡奢靡、纵情声色逐步发展成为反传统和追求个性的的表现，以此来挑战宋元理学的“禁欲主义”，歌妓的地位也被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陈寅恪在《柳如是别传》里称：“明朝时期妓女地位很高，与文人一样风光”。歌妓与文人并行，秦淮歌妓的艳名自然也就与那些高管、名士、将领、文人有着说不清的瓜葛，成为后世传诵的美丽爱情故事，但回头去看“秦淮八艳”的感情生活，满纸都是悲凉。达官贵人、文人雅士来到秦淮河畔，要么是寻欢作乐，要么是寻找慰藉，吸引他们的是美艳多才的歌妓和醉生梦死的放纵，哪来的什么爱情。所谓后人传唱的爱情故事，不过是对“秦淮八艳”的美化，其实她们厄则沦为情人，被玩之腻之弃之，幸则被迎娶纳妾，受尽冷眼欺辱。爱情的不幸注定她们没有好的归宿，也注定了她们的命运悲剧。
顾横波二十四岁才遇到龚鼎孳[1] ，一生随丈夫仕途沉浮多变，虽然后来受诰命封为“一品夫人”，但她并不快乐，造人冷眼，违背良心，郁郁寡欢，终究患病而死，终年45岁。
陈圆圆起先与冒辟疆有情，但冒因丧乱屡失约期，当他来赴约时陈圆圆已经被劫掳入京，先后被外戚田弘遇[2]、吴三桂[3]、刘宗敏[4]占有，一生命运坎坷，因与吴三桂的爱情，更是被扣上了“红颜祸水”之名。吴独霸云南之后，陈圆圆因年老色衰，加之与吴正妻不谐，日渐失宠，遂辞宫入道，“布衣蔬食，礼佛以毕此生”，终自沉于云南法华寺莲花池，终年72岁。
柳如是先后与李舒章[5] 、宋征舆[6] 、陈子龙[7] 等都发展过一段恋情，均迫于礼教所阻。二十岁为感其深情，嫁给年过半百的钱谦益为妾，婚后两人相处甚欢。清军南下时，如是以死殉国不成，又劝丈夫抗清，并资助反清军队，不料钱谦益腼颜迎降，但柳如是拒绝随夫北上，后钱谦益称病南归被清廷所害，柳如是为保钱家产业，缕帛结项自尽，终年46岁。
李香君因孔尚任一曲《桃花扇》闻名天下，其崇高气节被后人歌颂，但香君一生却是悲苦。清军入关后，丈夫侯方域被捕，李香君在南京受尽苦难后躲进栖霞山葆真庵为尼。次年侯方域到栖霞山寻得李香君，两人携手北上回到老家商丘，起初侯方域隐瞒香君歌妓身份，生活过得还算和谐美满。不料侯方域不久失节南下，香君也暴露歌妓身份，怀有身孕时被扫地出门，居于离家十几公里外的侯氏柴草园——打鸡园，生下儿子不到几个月，便在郁闷绝望中饮恨离开人间，终年29岁。
董小宛嫁入冒门之后，与冒家上下相处的极为和谐。清军南下时，小宛与丈夫冒辟疆逃难江南，逃难中表现出热烈的爱国情怀和民族气节。逃到盐城后冒辟疆病危，小宛整日悉心照料，冒襄病愈，小宛也已耗尽生命，27岁香消玉殒。从名妓到贤妾，小宛一路坎坷，一路血泪，八年爱河里的幸福旅程，来的实属不易，但又实在幸运。
明崇祯十五年，十九岁的卞玉京对吴梅村[8] 一见倾心，热烈追求爱情，但那时的吴梅村只是装傻作愣，又听田弘遇要来金陵选妃，迫于权贵，卑怯懦弱，凄然离去。两年后，卞玉京嫁于世俗子弟郑建德，因不得意，毅然离开。七年后吴梅村到钱谦益家做客，让柳如是招呼卞玉京相聚，玉京来了但未与吴梅村相见，只是告诉他自己来了，卞玉京以自己的方式结束了这段情缘，治愈自己的心灵伤痕。次年，卞玉京到吴梅村老家太仓弥补上次遇而未见的遗憾，可是此时她已磡破红尘，皈依空寂。国破家亡之际，作为铁蹄下的歌女，肯定是尝尽了人间辛酸，只有以空门作为自己伤痕累累心灵的栖息地，才能得一焚香诵经的安宁晚年。十余年后卞玉京病逝于无锡惠山柢陀庵，终年42岁。
寇白门八艳之中命运最悲，十七岁嫁给当时为保国公的朱国弼，迎娶场面相当豪华，迎亲队伍从武定桥一直排到朱府大门，百姓簇拥争相观看，但是光鲜亮丽的之后是独守空窗，朱国弼依旧流连花丛。清军南下后，朱国弼献城投降，不久后入京被软禁，为了活命他准备把家中妻妾全部发卖，凑钱救回自己。白门得知情况后找到朱国弼说：“汝卖妾所得，不过数百金。若使妾南归，一月之间，当得以万金以报公。”寇白门像女侠一样带一婢女南下，回到秦淮河畔重操旧业，在昔日姐妹帮助下筹得两万金赎回朱国弼。朱国弼感念白门情深，欲与其重归于好，但白门对他说：“当年你用银钱赎我脱身乐籍，而今我用黄金，救你性命，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离开朱国弼之后，白门“筑园亭，结宾客，日日与文人骚客相往还，酒酣耳热，或歌或哭，亦自叹美人之迟暮，嗟红豆之飘零。”后从扬州孝廉，不得意复还金陵，此后又识得韩生，不料韩生在白门病中与其婢女调情，白门知情后悲愤不已，病情加重，不久撒手人世，走完悲剧的一生。辗转一生又回到原点，不幸的婚姻，无奈的恋爱，坎坷的人生，寇白门的人生沾染斑斑血泪。
马湘兰初见仕途上不顺来到秦淮河畔消遣愤懑的江南才子王稚登便一往情深，相见恨晚，以画传情，但王稚登认为自己年纪已高，一事无成，草草收走画卷。此后王又赴京寻求一展宏图的机会，湘兰也闭门谢客，与花相伴，待君归来，但王稚登次次都铩羽而归。为避马湘兰王稚登迁居姑苏，马湘兰依然时常来往姑苏看望他。因友情交往太久，爱情之门已关，以致终身不得开启。三十年时光飞逝，王稚登七十大寿之际，湘兰拖着病体，买舟带妓前去姑苏祝寿，欢饮达旦，终月不息，回到秦淮便一病不起，不久一代名妓执佛家礼节安然离世，走完57年的人生历程。用一生的时间，既做不成夫妻，也未能做成知己，“可惜一腔空托付，落花流水两无缘。”
梳理“秦淮八艳”的生命结局，多以悲泣、悲愤而死，不是病逝、自杀，就是结伴青灯而去，生命结果代表着浓烈的文化悲剧。翻看八位女子的爱情命运，又带有清高品质和一丝孤傲，身上展现出对爱情的执着，更有在民族危难时的崇高气节，仅用一个“艳”字显然承载不了她们生命的质感。秦淮河畔一代芳华就这样随着国运的盛衰命运跌宕起伏，也随着历史的退潮沉淀在秦淮河里，供后来人追慕、思索和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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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龚鼎孳(1616-1673年)，字孝升，号芝麓，谥端毅，安徽合肥人，与吴伟业、钱谦益并称为"江左三大家"。著有《定山堂文集》、《定山堂诗集》和《诗余》，后人另辑有《龚端毅公奏疏》、《龚端毅公手札》、《龚端毅公集》等。
[2] 田弘遇（？-1643年），名畹，江苏江都(今江苏省扬州市)人，是明思宗朱由检的田贵妃之父，曾经担任游击将军、锦衣卫指挥，后窃权，封左都督。
[3] 吴三桂（1612-1678年），字长伯，一字月所，明朝辽东人，祖籍江南高邮(今江苏省高邮市)，锦州总兵吴襄之子，祖大寿外甥，明末清初著名的政治、军事人物。
[4] 刘宗敏(1607-1645年)，字捷轩，陕西蓝田人，一说米脂人，原为锻工，从李自成起义。
[5] 李舒章（1607—1647），名雯，字舒章，江南青浦（今上海市青浦区）人，“云间三子”之一，著有《蓼斋集》四十七卷、《蓼斋后集》五卷。
[6] 宋征舆（1617-1667年），字辕文，号直方，上海松江人，词人，“云间三子”之一，著有《林屋诗文稿》。
[7] 陈子龙（1608-1647年），初名陈介，字人中，改字卧子，南直隶松江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区人)，“云间三子”之一，明朝末年大臣，著名学者，主编巨著《皇明经世文编》，删改徐光启《农政全书》并定稿。
[8] 吴伟业（1609 -1672年）字骏公，号梅村，别署鹿樵生、灌隐主人、大云道人，汉族，江苏太仓人。曾任明代翰林院编修、左庶子等职。清顺治十一年被授予秘书院侍讲，后升国子监祭酒。顺治十三年底，以奉嗣母之丧为由乞假南归，此后不复出仕。明末清初著名诗人，与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又为娄东诗派开创者，长于七言歌行，初学“长庆体"，后自成新吟，后人称之为"梅村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