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呐，真是越活越像个陀螺，被生活这根看不见的鞭子抽得滴溜溜乱转。每天早上，被闹钟从梦里硬拽出来，胡乱洗把脸，挤上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地铁，然后一头扎进写字楼里，对着电脑屏幕一坐就是一天。眼睛盯着的是密密麻麻的报表和邮件，耳朵里听的是键盘的噼啪声和领导的催促声，脑子里转的是KPI、是项目进度、是下个月的房贷。日子就像复印机里吐出来的纸，一张张，都差不多。
有时候忙得连轴转，真感觉自己就是个机器，一个没有感情的零件。可人终究不是机器，总有那么个瞬间，心里那根弦“嘣”地一下，就断了。可能是在某个加班到深夜的瞬间，抬头看见窗外别人家亮着的温暖灯火；可能是在某个拥挤的街头，闻到一阵飘来的、不知哪家饭馆的饭菜香；也可能，就是在某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我坐在出租屋的阳台上，看着楼下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突然就想起老家的那棵枣树了。
那棵枣树，就长在老家的院子里，打我记事儿起，它就在那儿了。它长得不怎么好看，树干歪歪扭扭的，不像公园里的松柏那么挺拔，树皮糙得跟爷爷的手背一样，裂开一道道深沟。可就是这棵其貌不扬的树，撑起了我整个童年的夏天。
一到夏天，那枣树的叶子就长得密密麻麻，绿油油的，像一把撑开的大伞，把半个院子都遮得严严实实。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斑点点的小光斑，风一吹，那些光斑就跟着晃啊晃，像一群调皮的小精灵。那时候，我最爱干的事儿，就是搬个小马扎，坐在枣树底下。奶奶会拿着个大蒲扇，一边给我扇风，一边赶蚊子，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讲着那些我听了八百遍的老故事。什么狼来了啊，什么田螺姑娘啊，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就是爱听。因为奶奶的声音，混着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蝉鸣，就是世界上最安心的催眠曲。
等到了七八月份，枣子就开始挂果了。一开始是青绿色的小疙瘩，藏在叶子后面，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慢慢地，它们越长越大，青里透着一点红，像小姑娘害羞的脸蛋。这时候，我和我弟就天天围着树转，仰着脖子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弟胆子大，总想爬上去摘，可每次都被我妈骂下来：“你个皮猴子，摔下来怎么办！等熟了，你爸给你打！”
终于盼到枣子熟透了，红彤彤的，挂满枝头，像一串串小灯笼。我爸就会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竿子头上绑个铁钩子。他负责打枣，我和我妈、我弟就负责在底下捡。我爸一竿子下去，“哗啦啦”一阵响，枣子就跟冰雹似的往下掉，砸在脑袋上还有点疼。我们仨就笑啊，叫啊，提着个小篮子，满地捡枣子，顾不上擦干净，往衣服上一蹭就塞进嘴里，咔嚓”一声，又脆又甜，那股甜味儿，能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去。捡回来的枣子，能吃好几天。我妈会拿一些去酿酒，一些晒成干枣，冬天的时候煮粥喝，那粥里，满满的都是夏天的味道。
后来，我长大了，出来读书，工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从一年两次，到一次，再到后来，可能两三年才回去一次。老家的院子，也渐渐在我的记忆里变得模糊。前几年回去，发现那棵枣树好像更老了，树干上有些地方都空了，结的枣子也少了，味道好像也不如从前那么甜了。我爸说：“老喽，树跟人一样，都会老的。”我站在树下，摸着它粗糙的树皮，心里酸酸的。我好像还能看见当年那个搬着小马扎的小男孩，还能听见奶奶的唠叨声和弟弟的欢笑声，可一转眼，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现在，我一个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打拼，身边没有亲人，没有那棵能遮风挡雨的枣树。我吃过的枣子，都是从超市里买来的，又大又红，包装得漂漂亮亮，可吃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是少了那份自己动手捡的乐趣？还是少了那份和家人分享的温馨？我想，都不是。我少的，是那段回不去的时光，是那份再也找不回来的、纯粹的快乐。
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我们拼命地往前跑，想去追逐那些所谓的成功、梦想，以为跑得越远，得到的就越多。可跑着跑着，却把最珍贵的东西落在了身后。我们以为未来是星辰大海，却忘了来时的路上，有一棵为我们遮风挡雨的树，有一个永远为我们亮着灯的家。
夜深了，我关上电脑，走到窗边。楼下那棵梧桐树，在路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显得有些孤单。我拿出手机，翻出上次回家时拍的那棵枣树的照片，照片里的它，在夕阳下显得安详而慈祥。我看着照片，好像又闻到了那股甜甜的枣香，听到了奶奶的唠叨声。
也许，我们都走得太快了。是时候该停下来，回头看看了。看看那棵长在记忆深处的树，想想那些爱我们的人。因为无论我们走多远，飞多高，心里那个有枣树的院子，永远是我们最温暖的归宿。而那份接地气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爱，才是支撑我们在这冰冷世界里，继续走下去的全部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