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暗的房间里,陈煜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熟睡着。
白萱躺在陈煜的身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的烦躁完全可以从她那死劲捂着自己耳朵的双手,恨得直痒痒的牙,以及都快能翻到天上的双瞳中轻而易举的察觉,可身旁的人却睡得跟死猪似的,恍若未闻。
最终,白萱实在是忍无可忍的愤而起身,动作粗暴地摁开床头灯。温暖的,橘黄色的灯光一瞬间照亮了这个狭小却又温馨的房间。这个房间,很小很小,小到只足以放得下一床,一桌,一椅,一衣橱,但却装饰的很温馨。
房间,是当初白萱和陈煜结婚时,白萱亲自挑选的。
自从经历过机场的那次,惊心动魄的生死离别之后,陈煜终于抛开了自己所有的顾虑,去他妈的什么,自己生了罕见的疾病,也许时日无多了,不能耽误了小白,更不能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的消逝,却无能为力。那样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可是,这所有的所有的顾虑,却在白萱说出没有他,不能活时,一刹那,统统烟消云散。她没有他,不能活,他没有她,又何尝能活!九年的暗恋,对她的爱恋早已深入骨髓,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却是在这般情况下。
是的。陈煜喜欢白萱喜欢了九年。从二零零九年的六月一直到二零一八年的六月。正好整整九年的时间。
白萱一直以为,她与陈煜的这段爱恨情仇,最早可以追溯到二零零九年,八月底的那场小升初考试的人潮中他对她的调侃。就是直到现在,她每每回想起这段并不美好的初相遇时,依旧愤愤不平的责怪他。责怪他当时为什么那么大声的调侃她,害得她丢尽了颜面。
而每每这个时候,陈煜总是会装出一副特可怜兮兮的模样,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嘴角往下撇,噘着小嘴,两只胳膊搭在白萱的肩上,头死皮赖脸的往她脖间蹭。边蹭边撒娇的说道,“对不起嘛!对不起嘛!人家不是故意的啦!人家不还是想要引起你的注意力的啦!”
陈煜没有说谎。他当时那么做的原因的确是因为想要引起白萱的注意力。哪怕,那注意力,是不好的。但至少,他成功的引起了她的注意力。不再是个小透明。
陈煜一口一个人家,一口一个的啦的说的极其熟稔,极其自然。让身为女生的白萱都不禁汗颜,自愧不如。有时,白萱也会觉得恍惚,肩膀上的这个人,还是她之前认识的,那个说话总是一口一个老子的男生吗?怎么现在一点儿也不像了?!
[二]
白萱不知道的是,九年前,她从慕易手中接过的纸巾其实是陈煜的。就像她直到如今,依旧不知道,其实,九年前的那次小学升初中的拥挤的人潮中,并不是他们的初次相遇。
他们的初次相遇,追根溯源,应该再往前推两个月。
六月,中考的日子。
中考的考场就设立在陈煜所就读的那所中学。熟悉的再也熟悉不过的场地。他完全没有,别的有些考生对陌生环境所产生的紧张感,压力感。相反的,从小到大,他从不曾对学习用过一点功,但学习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所以,养成了轻敌的模样,丝毫不把中考放在眼里。又因前两天考试考的很是轻松,最后一天的考试科目又是自己极其擅长的,所以,最后一个晚上更是撒开了玩,玩电动,玩了个通宵。
结果,陈煜还是高估了自己。第三天中考时,陈煜右手拿着笔,左手撑着脑袋,看着考卷昏昏欲睡。若不是坐在他身后的白萱时不时地用脚踢踢他的椅子,提醒他别睡着了,赶快清醒过来做题。否则,绕是他再聪明,考的科目平日里再擅长,这场考试,也是要废了的。
陈煜很感激白萱。虽然,他们的考座,是前后桌。但彼此之间却并无交集,因为陈煜总是风风火火的掐着时间点跑进来,气喘吁吁的,看也都不看周围一眼的,一个转身,潇洒落座。而白萱则总是早早的,便来到考场,坐在座位上,打开即将要考的自己独立从老师教的繁冗的学习笔记里整理出来的,针对自己的薄弱,更适合自己的笔记本,仔细研读。或是,撑着脑袋望着窗外发呆。她总是喜欢将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有条不紊的。她不喜欢意外,不喜欢突如其来的,不在自己掌控范围之内的事情。与陈煜顺其自然的性格完全相反。
那场考试刚一结束,陈煜便立即迫不及待的回转过头来想要向白萱道谢。可,他却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就彻底沦陷了。白萱不是那种十分出挑的女孩子,说白了,就不是那种十分好看的女孩子。但她浑身却散发着一种温暖,安宁的气息。这种气息让白萱整个人的整体形象有了质的飞跃。就算是把她放置在人群中,他也能一眼分辨。而且,越看越好看。
白萱披肩的长发,又黑又直又亮。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颜色略淡的远山眉,细长而舒扬。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很有灵气。小巧挺直的鼻梁。淡粉色的嘴唇,蔷薇花儿一般的色泽。笑起来很好看,一边一个酒窝,仿佛盛满了醉人的佳酿,让人深陷其中,流连忘返,久久不舍离去。
也是在那一刻,陈煜终于能体会到了神雕侠侣中曾经嗤之以鼻的,但却又被很多人拿来感慨爱而不得的一句话,一见杨过误终生。这句话原来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假。以前之所以嗤之以鼻,那是因为没有遇到能让他被这句话直击心灵的人。而现在,他遇到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白萱。一个安静的,善良的,乐于助人的,笑起来甜甜的,有迷人的酒窝的女生。
只是那时候的陈煜,还未来得及将心中的喜欢说出口,白萱便率先对回过头来的他粲然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有什么事吗?”柔柔软软的语调。
陈煜倏地红了脸,迅速的低下头,“没……没……没什么事。”结结巴巴的回应,紧张的像个孩子一般,开了口却不知道该怎样与白萱交谈。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这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落落大方,侃侃而谈的自己。
或许,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会变得和以往的自己大相径庭。或许,喜欢上一个人,就是,哪怕平日里这个人有多冒失,多健谈,在喜欢的人面前也会变得拘束起来,跟个哑巴似的。
[三]
时隔两个月,当陈煜再次在熙攘的人群中,一眼就望见被人群推搡着,身不由己往前走的瘦弱的白萱时,他就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这一次,说什么,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握住机会。
所幸,陈煜和白萱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仅仅只隔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慕易。他刚想开口想要同慕易交换个位置时,却看见白萱憋红的脸以及泫然欲泣的眼泪。他慌了。赶紧从贴身的裤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慕易,示意慕易,拆开递给白萱。
或许,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一波三折。
白萱喜欢上了递给她纸巾的慕易。她甚至,看都没看一眼站在慕易身旁的陈煜。一个无论是外貌还是整体形象都与慕易不相上下的男生。只不过,慕易清秀,而陈煜则是俊朗。
或许,她早已将自己遗忘。这样的念头突然毫无预兆的跃入陈煜的脑海。他望着,正望着慕易的,满脸泛着粉色蔷薇色泽的白萱,心底有说不出的情绪正不断地往外前赴后继的翻涌着。
不,不能这样。他不要再做白萱眼中的小透明。他一定要白萱记得自己。哪怕那种记得是不好的。陈煜这样想着,也是这样做的。于是,他不管不顾的说了那些明知道会伤害到她的调侃的话。
白萱的眼中也的确如陈煜所料有了他的存在,无法磨灭的,不好的存在。怎么擦拭也擦拭不掉的存在。
这种无法磨灭的,怎么擦拭也擦拭不掉的不好的存在一直延续到二零一二年的十一月份。
那是白萱和慕易在一起三年之后,慕易离开白萱三个月以后的日子。
三个月之前的某天傍晚,白萱小区门口。慕易站在满是霞光的夕阳下,金红色的光芒打在他的身上,煞是好看,宛若天使。可就是这位与她相恋了三年,平日里对她极好,看起来极像天使的人却说出了最残忍的话。他低着头,不敢抬头却郑重其事的说,“小萱,对不起,我们分手吧!我要出国留学了,去追寻我的梦。我不想被情感所羁绊,你要是爱我,就不要挽留我。我怕我忍不住停留。或许,有一天我会后悔。但此刻,我无悔。”
两人之间,寂静无声,只有风吹树梢,沙沙声。
白萱没有慕易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站在原地,沉默的看着他良久良久。半晌,她微微轻扬起嘴角,眉眼含笑的望着他开口,“好,我放你走。”然后,没有丝毫留恋的转身快步离去。
好,我放你走。短短的五个字,却仿佛用尽了白萱一生所有的力气。要有多艰难,她才能把这五个字微笑着说出来。她应该感到庆幸的,不是吗?至少,慕易没有移情别恋,他还是爱着她的。只不过,她输给了他的梦想。而且,输得一塌涂地,连反击的机会都不曾给她。
而这一幕,却恰巧被刚得知慕易为了出国要跟白萱分手,前来阻止的陈煜看到。
白萱虽然是笑着说的分手,但陈煜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悲伤。而那悲伤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就像是个溺水的婴孩,无力挣扎。他愤怒了,却极力隐忍着。直到白萱颤抖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快步走上前,左手撰紧慕易的衣襟,右手挥起拳头狠狠地砸向慕易的脸庞。陈煜之所以隐忍,要等到白萱的身影彻底消失时才动手,那是因为他不想再见到白萱为慕易着急,心疼,难过。
是的。陈煜能看得出来。即便慕易伤白萱伤的如此之深,白萱依旧还深深地爱恋着他。就像泰戈尔《园丁集》中所说的那样,眼睛为他下着雨,心却为他打着伞,这就是爱情。他,白萱,慕易,他们都是这滚滚红尘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却因为爱情这个美好的名词,而彼此相互紧紧牵连,密不可分。多么俗套的爱情角色定位。陈煜爱着白萱,而白萱却爱着慕易。
后来,慕易出国留学以后,白萱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极其的活泼开朗,和以前安静淡然的性格,截然不同。陈煜却变得忧心忡忡,一个人,在一夕之间,性情发生如此大的改变,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为了引起白萱的注意力处处怼着她。他变得安静起来,每天都默默地跟在白萱的身后一言不发,看着她笑,看着她闹,就是不哭。
其实,陈煜很想走上前去,轻轻地拥抱住这个坚强的,令人心疼的女孩。可惜,他,没有身份。彼时的他们,依旧连朋友都算不上。虽然他是如此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深爱着她。如果说,硬要扯上一种关系的话,那他只能算是她男朋友的兄弟。他们之间的唯一的枢纽只有慕易,而如今,就连这唯一的枢纽,也已不复存了。
直到三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忍无可忍的白萱终于回过头对着每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陈煜喊了一句话,“喂,后面的,你是跟踪狂吗?”
[四]
此刻的白萱,正死命地推搡着身旁熟睡之人,陈煜的肩膀。边推边无不气愤的想着,这家伙,睡得也太沉了吧!
推搡未果,无奈掀被子。零下的气温,骤然消失的,温暖的被褥,让陈煜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原本四仰八叉的身子也在那一瞬间因为身体的本能迅速的蜷缩起来。安安静静的模样,乖巧的不像话,但依旧没有想要苏醒过来的痕迹。
这并不是白萱想要的结果。她想要的是陈煜彻底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同他好好谈谈。于是,她一脸坏笑的重新躺下,一点点的靠近他。然后,白皙,指节分明的小手一点一点的解开他睡衣的扣子。因为是冬衣,所以扣子比较难解。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扣子全部解开。
陈煜只觉得一股冷风直袭前胸,颇为费力地睁开睡眼朦胧的眼睛,下一秒,却在望见怀中的正朝着他一脸坏笑的白萱瞬间清醒。这可比掀被子有用的多了。
“你……”陈煜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口口水,“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我想干嘛,难道你不是应该比我更加的清楚吗?”白萱望着陈煜的笑意愈加明显,倏地坐起身子,把身后的枕头,狠狠地砸向陈煜的身上,“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多少遍了,睡觉的时候老实点,不要打呼,不要打呼,你偏偏不听,陈煜,你到底几个意思啊?!是不是不想过了啊?!”
陈煜则是满脸可怜兮兮,特委屈的解释,“老婆,天地良心,这可不能怪我啊!睡姿是生理习惯,打呼是生理问题,这些,都是我没结婚之前就有的,并不是故意针对你的,我也很无能为力啊!!”
“你,说,什,么?”白萱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恨不得将他咬碎,“你要是后悔和我结婚了的话,那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把婚给离了吧!”
陈煜一听要离婚,立即坐起身子,边给白萱捏肩膀边一脸谄笑的说,“哪能啊,哪能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只会在你熟睡之后,再睡。你绝对再也听不到任何一丝一毫打呼的声音!!!”
白萱对于陈煜的表现很是满意的笑了笑。然后,出其不意的亲吻了一下陈煜的脸颊。害羞的道了声晚安,拢起被子,重新睡下。一夜好眠。
陈煜则是用手捂着白萱刚刚亲吻过的脸颊,望着身旁的白萱,傻傻的笑着,笑得很是甜蜜。虽然,他们已是夫妻,但,对陈煜来说,却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恍然若梦。他真怕一觉醒来,全是一场空。
九年,九年的爱恋,九年的守护,九年的等待,终于梦想成真!又怎么能不让人不胜欢喜,患得患失呢?!还有他的病,虽然治愈了,但,却难保以后不会复发。可,那又样怎样呢?未来是未可知的,以后会怎样,谁也无法预知,唯有把握当下。
陈煜动作轻柔的用手拨弄了一下黏在白萱唇边的发丝,偷偷地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躺下身子,拥她入眠。睡梦里,是他们的九年,只属于他们的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