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脑海里还是会经常浮现出那个画面:贝贝被收狗贩子强行拽上车,车子发动起来了,贝贝拼命地用爪子挠着铁栅栏,想要挣脱出来,嘴里发出呜呜呜的低鸣,眼睛里满是期望……
每每想起这个场景,心里总会咯噔一下,刺痛我的是贝贝的挣扎和它眼里慢慢黯淡下去的光和期待。我感到内疚,是我的冷漠和无所作为葬送了贝贝的生命……
依稀记得,贝贝来我家的时候是2009年。那时,乡村人家流行养体型小巧的田园小犬,平时并不用铁链拴起来,任由他们四处游荡。恰巧邻居家的母狗一窝生了七八只小狗崽,答应送我一只抚养,我喜得手舞足蹈。一大清早便去邻居家精心挑选,上午终于小心翼翼地抱回了可爱的贝贝。我们围着贝贝左瞧瞧,右看看,喜笑颜开,为能赶上养小狗的时尚而心生欢欣。
贝贝生得很漂亮。雪白的毛发整齐地垂下来,两只黑黝黝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警惕地张望着。它的额发很长,很飘逸,漫不经心地垂下来,恰到好处地遮挡着额头,很像少女美丽的刘海……许是环境陌生的缘故,它对着我们“汪汪汪”叫了几声,声音稚嫩动听。
起个什么名字呢?我和弟弟用手托着下巴,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乐乐?不行不行,太普通了,满大街的小狗都叫乐乐;叫豆豆?也不行,大壮家的狗可不就叫乐乐吗?多没面子啊!我们商量着,争辩着,最终确定了“贝贝”这个别出心裁,令我们心满意足的名字。
我们很宠爱贝贝。在那些物质并不充裕的年月,父母给我们的零花钱少得可怜,可我们经常攒钱给贝贝买五毛一根的香肠吃。我偷偷地用妈妈珍藏起来的“贵子红”布,歪歪扭扭地给贝贝做了一个红项圈,再绑上家里的古董铜铃铛,贝贝跑起来叮当作响,越发得俏皮可爱了。到了夏天,天气炎热,贝贝的皮毛长得又厚又长,热得它经常吐着舌头哈气。我和弟弟心疼贝贝,就用家里的大剪刀给贝贝“理发”。由于手艺实在拙劣,加上贝贝本能的躲闪不配合,我们给它理的发深一刀、浅一刀,贝贝的样子特别滑稽,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深夜,贝贝不愿意在窝里休息,就在门外呜呜叫着挠门。无论如何瞌睡,我总会忍着困倦给贝贝开门。这时,贝贝就会摇着尾巴欢天喜地地尾随我进来。
有一次,贝贝在沙发上“哼哧哼哧”不好好睡觉,我在炕上招了一下手,贝贝,上来,炕上睡。贝贝一跃而起,一个箭步就上了炕,躺在我身边。爸爸看了,怒火中烧,大发雷霆,把贝贝赶了下去,又把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家里还有没有规矩了?那是一只狗,白天四处乱跑,身上全是细菌,和人躺在一起得了传染病怎么办?
贝贝也很依赖我们。星期五下午,是我放学回家的日子,贝贝是记得的,它总会早早地蹲在路口迎接我。一看到我,贝贝立马撒着欢儿朝我飞奔而来,头不住地在我们腿上蹭;上街的时候就更拉风了。贝贝每次都要跟着我们,挡也挡不回去,就形成了这样的画风:我和弟弟骑着电动车在前面走着,贝贝在后面“哈赤哈赤”地跑着,不知疲倦。赶集的人们见了,打趣着说,这家人真有意思,上个街还要带着狗呢,哈哈哈。
后来,我去外地读了大学。时间精力被学业占领,被更多更加重要的事情占领,再也没有耐心和功夫去照顾贝贝了,贝贝被我抛在了脑后。
家里父母亲很忙,经常不在家里。贝贝吃不上饭,只能出去和别人家的狗争食吃,经常挨打,有时候贝贝也吃屎。贝贝成了一条流浪狗,浑身脏兮兮的,粘满了草屑和渣滓,皮毛被汗水和污水浸染,一缕一缕邋遢地缠裹在身上。记得那时候,家里还养着一只猫。
寒暑假我回到家里,贝贝还会像以前那样欣喜地扑到我身上,还会蹙着鼻子嗅我的腿,用爪子撕扯我的裤子。只是我没有像从前那样给它热烈的回应,而是因为难以忍受它嘴角残留的污秽和身上的肮脏,嫌恶地把它踢远了。
贝贝仿佛感受到了我的刻意疏远,渐渐地不怎么黏我了,默默地卧在一旁,偶尔叫唤几声,声音很是凄婉,像是在哀嚎。
2013年的夏天,村里来了一个收狗贩子。父亲决定卖了贝贝,以十元钱的价格出售。我感到有些悲伤,态度确实默许的。我和弟弟都在上学无暇照顾,家里经济负担重,父母需要披星戴月地赚钱,也无力照看。与其让贝贝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地跟着我们受苦,不如放它另谋出路吧!
我一直忘不了贝贝临走时的眼睛,我从它的双眼里读出了不解、不舍。车子发动的时候,贝贝满眼期待地望着我,可我无动于衷,呆若木鸡地看着它。慢慢地,车子扬尘而去,离我渐去渐远,贝贝不再挣扎了,它眼里求生的期望黯淡了,终于失望地背过身去,不再看我……
贝贝极有可能被送去了屠宰场,变成了餐桌上的狗肉火锅,或者成了肉类加工品中的一个成分……
它的生命早已消逝匿迹,而它最信赖的我是“刽子手”之一。内疚、惭愧、自责萦绕心头,多年不能消散。
贝贝,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