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去机场的路上，车外的雨比他们来时显得更大了，也许因为这时雅君比去的路上更焦虑。 高速上的能见度低，去机场的车辆又多。 他们一路上走得比较慢， 快一个小时才走了一半。 雅君一直在回忆她和蒋伟国的谈话。 他提出的问题让他怀疑他另有隐情。难道他也和自己父母的死有关？ 这是雅君以前从未想过的。虽然蒋氏家族与市长合作甚多，但是自从上次Richard的死之后，雅君就没怀疑过蒋氏与这案子的关系。 继伟查到的资料都显示市长只是利用蒋氏的关系给自己做掩护， 主要证据都指向Richard Mantos和市长本人。 这下Richard不在了， 剩下的只有市长一人。如果蒋伟国真的与此事有直接关系，那雅君此刻身边坐着的就是自己仇人的儿子。他们两个的感情能承受这么沉重的历史吗？ 她看着正在专心开车的继伟，马上甩开了这个念头，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她的幸福绝不会被命运这么耍弄。 继伟感觉到她在看他，转过脸来，从方向盘上拿下一只手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那手，温柔得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雅君在撒谎， 继伟听出来了，还没来得及问，他电话响了， 蓝牙自动接到了车上， 是他们的机长打来的。说机场附近闪电太厉害， 为了保险，推迟到明早起飞，或者至少推迟一两个小时。 机长让他等他消息。

“咱们去哪等呢？”继伟问雅君，“对了， 从这去我爸妈那个别墅比较近，要不咱们先到那待会儿，看看情况， 要是雷停了，我们再走。要是太累了就明早走。反正那里看海边的雨景也很不错 ”

雅君没有意见， 她现在只是想跟着继伟单独在一起，去哪里都无所谓。 继伟告诉他们的机长他们的大概位置，有变化提前1个小时通知他们。 别墅在Half Moon Bay, 继伟掉头往那里赶。往西走比去机场的的车少多了， 他们20多分钟后就到了别墅。 继伟先下车摸到了备用钥匙，再让雅君和Lina下车。 不过雨太大了，就从车门到大门那几秒钟， 他们没有雨伞， 还是淋得不轻，就连Lina到了屋里第一件的事儿也是用力甩自己的全身来给毛发脱水。 客厅里有一盏暗淡的落地灯是开着的。

”怎么，这有人吗？“雅君问？

”没有， 我妈常年留一盏灯，她觉得有一定防贼作用。我觉得还是我们的防盗系统更管用。咱们去楼上主卧吧，赶快冲个澡。“

他们2狗1人，上了楼。 二楼左手边的主卧的门是关着的， 从门缝里透出里面有灯光， 主卧朝着房子的后侧， 所以雅君和继伟在前院儿停车时没注意到。

”怎么主卧里也留灯吗？“雅君问？

“应该不会。”

继伟推门进去，雅君跟在后面。 屋子里床上被单乱糟糟的， 有人睡过的痕迹，主卧的卫生间里传来淋浴的声音，还有模糊不清的谈话声。 

“继伟，有人在，咱们没打招呼就来，多不好， 咱们走吧。“

“不对， 除了我爸妈我姐，没人来呀？不会是我姐和我姐夫吧？”继伟说着，露出一个调皮的笑。 “咱们吓唬一下他们。”还没等雅君答复，继伟走过去要敲浴室的门。可他的手还没落地， 门开了。 市长穿着一件浴袍走了出来。 他和继伟都被对方吓了一跳，继伟往后退了几步。雅君完全没有心里准备在这里看了这个自己憎恨多年的人。 自从上次在法院电梯前邂逅，她没有再与他当面接触过。想想自己在蒋家的生日派对上迫于总监法官的压力， 还假装和他言和， 让她此刻感觉很懊恼。 本来浪漫的一个周末竟然又被他的突然出现划上问号， 她心里一直怕这一切都太美好的恐惧越来越强烈。  她本能得把Lina的绳子往她身边拽，仿佛要保护她。 Lina从自己绳子的收紧感觉到了主人的警惕， 旺旺得冲着刚走出来这个人叫。 雅君忙抚摸它的头来安抚它。

”Linus叔叔，您。。。在这干什么？ “继伟不解得问，也感到很不对劲儿。这时继伟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可他顾不上接，只是等着市长的回答。

市长匆忙得走出来， 把身后浴室的门随手带上了。 

”我，啊，你爸爸他偶尔让我用一下这房子。怎么他们没告诉你？“

”没有，从来没有。“继伟也开始有些气愤。他知道雅君看到他肯定心情会不好。他仿佛和她一起感到焦虑。 这个贪污，滥用职权， 谋害性命的人竟然这么肆无忌惮的到他们的地盘来，还带了个伴儿。  仿佛他有权利拥有一切。 他要惩罚这个伤害雅君多年的人决心越来越坚定。 更何况他还用全力牵制父亲这么多年，把自己的家卷入灰暗地带。 不论爸爸是自愿的还是被市长蒙骗的，责任都至少一部分归于这个政客。 

“您来这里与我父母打招呼了吗？我刚见过我妈， 她根本没有提起， 你带了什么人来？”继伟指着浴室的门，语气越来越不客气。

“你这是什么态度和我说话？ 我来这里还需要和你妈妈打电话？胡扯！”

这下继伟更加气愤了。 “请你出， ”可他话音刚起，洗手间里冒出一个声音问，“你和谁说话呢？”

继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声音明明是自己的父亲。 他冲动得把门推开， 把要挡他路的市长推开，门开的那一刻， 继伟的父亲蒋伟国就站在水池前，穿着一件还没系好的睡袍，梳理他刚刚在淋浴洗过的头发。 他被继伟的出现吓了一跳， 他转过身，梳子掉在地上， 慌乱中， 他忘记了自己的浴袍还是敞开的。 当继伟被父亲裸露的身体吸引了注意力， 蒋伟国才反应过来。 他把浴袍穿好，低着头慢慢得系好带子， 也许在努力得思考到底要怎么对继伟解释这一切。 继伟的手机又响了，也许是机长催他去机场，可他现在度假心情已经烟消云散了。

继伟的眼神里冒出了被欺骗后难以置信的痛苦。他回头看了看市长， 又用无奈的眼神看着站在门口的雅君，仿佛问她他现在该怎么办？雅君从刚开始一直不解的样子， 突然转成恍然大悟。

“竟然是这样，你们事情人? 一直都在联手欺骗大家？”雅君停下来，思考片刻，“ 那天去旅馆和你见面的就是市长。 ”  她指着蒋伟国，已经怒不可遏，“这一切都是你们一起做的， 也包括，也包括我的父母？她虽然不能100%确认，但是她的激动让她此刻不得不做出大胆的逻辑推理！“

“你父母，你父母和我们无关， 你应该去找——”

“Linus, No!”蒋伟国打住了市长，不让他说下去。 蒋国伟慢慢得走到市长旁边， 用一只手搂住市长的肩膀， 看着儿子，又看了看雅君。 他清了清嗓子， 给自己找了点儿勇气。

“没错， Linus一直是我的爱人，你们都看到了。我不想瞒你了，儿子。 我给你的信就是想解释这一切。 可我们没做错什么。 我给你的信里已经都写明白了了，本想等你回来再告诉你和你姐姐的。  一直以来，我们都尽量得保护你们的感受，也包括你妈妈的。Linus牺牲了很多。“蒋伟国伸出手去要摸继伟肩膀。 可继伟不知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真相，他躲开了父亲，回到雅君旁边。隔了会儿，他又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可以欺骗我们， 爸爸， 妈妈知道吗，姐姐知道吗？”

蒋伟国还没来得及回答儿子的问题，雅君已经走到了他和市长之前， 狠狠得盯着他们两个，“你们能正眼看着我回答吗？你们与我父母的死无关吗？ 那个镰刀疤杀手是不是被你买通的，“这时雅君只瞪着市长了，”我亲耳听到那天他打电话，叫你的名字，告诉你他完成了你给他的任务。你还否认？”

“那是他陷害我， 那是他故意在我电话上留言，陷害我！你们都被他耍了！”

“他只是个杀手，没有正当职业的人， 一个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职业罪犯，他与我父母有何仇，他干吗要耍我，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还在撒谎！“雅君越说越激动，此时已经走到快能贴近市长脸的地方了， 蒋伟国为了护着自己的爱人， 把雅君推开了。虽然雅君完全可以保护自己， 继伟也戒备得跨上前来把雅君往后拉。 ”你别碰她！“ 他对父亲嚷。

“Jack，“蒋伟国委屈得看着儿子，”你听我给你解释一下，你Linus叔叔和我都很爱你， 他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儿。 雅君，“他把眼睛里的诚恳转向雅君，”你父母的死确实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当年他刚当选市长， 他前途无限，怎么会去做这种傻事呢？ 

“我不信，我父母为什么对你威胁这么大？就因为我爸爸组织人反对你政策吗？ 你要对他们下如此毒手？ 我哥哥才15岁，他刚上高中了，你们也忍心让人冲他开枪？“雅君此时已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今晚她一定要把真相都挖出来，她绝不会允许他们再逍遥法外。她对眼前这两个人的情侣身份毫无感兴趣， 她只想为自己的父母讨公道。她用手背抹去自己的泪。继伟的手机又响了，雅君冲动中，很厌恶得看着继伟装着手机的那个口袋， 仿佛这铃声也和眼前这两个对她撒谎的男人一样，激怒了她。 继伟把手机拿出来，静了音，看到三个未接电话都是妈妈打来了的。 

“你这个聪明又糊涂的女人， 要不是伟国当初把你救下，你也说不定被他们害了。”

雅君看着市长， 又瞅了瞅蒋伟国， 她痛心疾首地笑起来：“哈哈，你竟敢说你们救了我？”

可继伟从这句话里找到了希望，他满怀期往得看着父亲，看到了他对市长的话表示默认。 他相信父亲是善良的，他此刻拼命得要找理由相信他。 他需要从这个混乱的局面找回自己刚刚有了雏形的幸福。 他的家庭和他的爱情在此时都命悬一线。 他本能得知道要保留这其中任何一个，他必须拯救全部。 

他走到父亲面前， 此时他已经把父亲刚与市长关系先放置一边， 他有太多的问题了，他只能一个一个找答案。 最紧要的是先确认父亲不是一个杀人犯。

“爸，您快告诉雅君， 您快给他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您一定能说清楚。我不信你会和他同流合污！我还没有看你的信，你快告诉我们。”继伟指着市长。

蒋伟国听着儿子对他的恳求， 他知道， 儿子害怕了，一向自信勇敢的继伟害怕了. 可他之所以不让Linus把真相都告诉继伟，正是想避免暴露对他伤害更深的家庭历史。 可现在自己被卡在中间，就像自己这么多年以来被卡在中间一样， 他的保留也许比真相更伤害他。 

他不忍心再看着儿子恳求的深情， 他低下头， 走到窗户边上， 望着窗外雷雨还在泛滥的夜晚， 想从老天爷眼里找到不存在的答案。他的沉默压在他身后每个人心里。 过了一阵，他终于转过身，对着儿子，也对着雅君说：”我不能告诉你是谁害了雅君的家人， 可我以我的人格和我毕生的成就保证，你Linus叔叔和我没有参与。 他是被一个小人陷害了。 雅君，杀害你父母的人，也是陷害Linus的人。 当年我从警察局得知你幸存下来时，除了一张隐藏了你脸的全家福，我并没见过你。媒体根据法律要求，保护未成年人的隐私，所以没有登出你的信息。 但我预料到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 不会留着你这个证人。是我让市长帮我， 托了人，把你的真实身份埋藏起来，用不一样的名字把你送进了福利系统，就连我和他都不知道你的真实名字和去向。“蒋伟国指了指此时乖乖得站在床边，用眼神给他勇气说出事实的恋人, “ 所以直到今天晚饭时你告诉我你的身世前，我完全没有认出你就是当年那个小女孩。”

雅君一边看着他，一边不可思议得摇头。她绝对不相信自己追了这么久的仇人竟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是他们的阴谋。虽然她在进入了福利系统确实有过另外一个名字， 她一直相信这是社会福利人员不会发她雅君的中文名拼音，为了方便，给她起的英文名。 她一直没怎么用过那个名字。现在使用的英文名字也是上大学后自己改的，中文名字也用回了自己记忆中父母给她起的，虽然法律文件上从来没有登记过。

蒋伟国接着说：”你有一条心爱的小狗。可寄养家庭很难接受宠物。 是我当时把它从宠物收容所带走了， 交给了Linus养着，一直到它10岁时去世。 Linus很疼爱那条狗。“

”我一直保留了你给他的名字Bacon，他是条很棒的狗。“Linus补充了一句，此时他也正眼看着雅君，仿佛证明自己毫无愧疚。这些信息在雅君脑海里仿佛都能对上号。上次去市长家做搜查令检查的时候，她确实记得看过一张狗狗的个性照。雅君以为那是一条市长现在养着的狗，只是和自己的狗长相想象而已。 像Bacon这种小黑狗的模样很普遍，而且他早就不可能在人世了。 可他们这些说词让雅君丢了几分自己先前对事情理解的把我。 ”不，他们在给她洗脑； 不，他们是敌人，不能相信他们这些老奸巨猾的人。“ 她心里告诉自己

“对对， 我记得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在你家的party看到过Linus叔叔带着那条狗。”继伟在旁边仿佛发现了能拯救这一切的秘密。

“这不代表什么，这一切都可以查到，被你们编造。” 雅君不允许自己相信他们。

“雅君，”蒋伟国不顾雅君的怀疑，继续说，“当初为了安慰你失去小狗， 我曾经买过一只小黑狗毛绒玩具， 让你的福利所的人带给你，你还记得吗？”

雅君记得，那只没有生命的小黑狗是她到了新家以后好一段时间唯一的朋友， 后来上大学搬家的时候丢掉了。 她现在想起了它，还会很难受。

“如果是真的， 只能代表你们有愧，做了种种补救。可那些对我毫无意义，我还是变成了一个孤儿。”

继伟走过来， 把双手放在雅君有些发颤的肩上， ”雅君， 相信我， 我爸爸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的， 我了解他，他不是那样的人。“继伟也在试图说服自己。

“是吗？就像他没对你撒谎， 没有对你妈妈撒谎， 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有情人？”

继伟被雅君问得无言以对。他竟然忘记了这一个新发现， 今晚太多的意外， 他的大脑本能得埋下了这个问题。他完全可以接受父亲是同性恋， 但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一直要隐瞒这个事实，为什么会背叛妈妈。

“爸爸，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偷偷摸摸得。我们生活在旧金山，这一个可能是全世界性取向最自由的城市，你为什么还要隐瞒真实的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和妈妈结婚？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她呢？ 为什么要欺骗我们？这对我们和妈妈都不公平！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如果爸爸，你也是婚后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喜欢妈妈，为什么不早一点，早一点结束这场伪装。我一直以为您是因为不够珍惜妈妈才想离婚。 如果我知道是这样，我不会阻挠您追求自己的幸福，这也让妈妈能早一点追求她该拥有的幸福。“

“哈哈哈，哈哈哈，“蒋伟国发出了两声让人有些恐怖的笑，一种积累了多年无奈后的绝望。 ”继伟，你以为爸爸不想吗？你以为我喜欢这样让自己最重要的一半躲在暗处吗？ 可我”蒋伟国这时有些哽咽得说不下去。

“那就是Linus叔叔你怕，你怕你的政治生涯受到影响， 所以你不让我父亲把你们的关系公开？ “

“Jack，”市长往继伟站的地方走了几步， 表情异常平静：”你刚才也说了， 旧金山是什么地方， 你觉得如果我真的出柜，我的同党们会纷纷离开我吗？也许我刚上任那会还有可能，但几十年都过来了，现在他们都会大大方方得支持我，即使他们私下里厌恶我， 对外他们也会表示他们开明。不，我绝不怕公开我和你父亲的关系， 我们在你还未出生就相爱了。我们经历的事儿太多了，没什么好怕的。”

雅君脑子里闪烁着那天她在市长公寓看到的另外一张照片，一个有些发黄的老照片，蒋伟国和Linus Daniel在一起的留念。  她当时根本没有猜疑过他们的亲密关系会超出友情。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欺骗我们这么久？“继伟的声音开始有些歇斯底里。

市长看了站在窗户旁的蒋伟国， ”亲爱的，告诉他吧，你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这对我们和他没有任何好处。“

“不！”

“告诉我什么， dad？”

“原来怎么你们都在这？” 此时卧室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