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琼发现,昆小念在屋里呆了好长时间,这个好长时间指的是好几天。她把自己关在里面,除了吃饭就再也不出来。刘天琼心里担心:昆小念是不是就这样一直消沉下去了。
昆小念的博士导师后来又打过几次电话,鉴于昆小念现在的状况,刘天琼建议让昆小念推迟两年入学报道。无奈之下,刘天琼和导师向学校提交申请,最后学校特事特办,允许昆小念两年后入学,若是超过两年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就只能遗憾地取消昆小念的入学资格了。
刘天琼知道,她要开始与时间与命运赛跑了。
可是昆小念并没有那么着急,或者说,她并不记得事情的所有前因后果。让刘天琼稍感欣慰的是,昆小念的态度变得积极起来,她把以前的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出来,贴上标记,她像是在整理自己的记忆,然后从混乱中重新建立自己的认知和思考系统。
刘天琼帮昆小念联系了本地一位有名的心理医生。每周一,刘天琼都要陪昆小念去接受心理疏导与治疗。在刘天琼的细心陪伴与精心呵护下,昆小念的病情慢慢有了一些好转。刘天琼后来又试探地问过昆小念是否可以再上博士,昆小念的回答念含含糊糊,昆小念是这样说的:“刘阿姨,给我一些时间,让我缓一缓,想一想。”
转眼半年过去了,又到了一年的年底,每年这个时候刘天琼都特别忙。年底单位要考核,旧的课题要结题,新的项目要申请,各种开不完的会,填不完的表,交不完的材料,刘天琼每天忙的和个陀螺一样,不得空闲。
这天又是周一,昆小念看着刘天琼着实事情太多,于是主动和刘天琼说:“阿姨,我自己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刘天琼看看窗外阴沉沉的天气,今天的事她理了理,没有头绪,心情烦燥,身体也有些不适,她想自己是不是进入更年期了,听昆小念这么一说,她温柔地反问了一句:“小念,你真的可以吗?要是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可以的,阿姨,你放心吧。”昆小念说话的时候,竟无意间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刘天琼看着站在面前的昆小念,黑色的大衣,姜黄色的高领毛衫,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针织帽,一米七的昆小念,修长而端庄,眉眼间有一点昆强的影子。只是,刘天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一点隐隐晦晦的东西让她心里生出不安。
刘天琼还要再说话的时候,昆小念早已打声招呼,推门走了。
昆小念一个人走在路上,把高跟鞋踩得咔咔响,她听着很是欢喜,脸上不自觉得露出欢快的表情。昆小念吸吸鼻子,一股凉爽的空气钻进她的肺里,她打了个冷战,忽然觉得冬天吃冰激凌应该是相当刺激好玩的。最近昆小念把以前念的书全部整理了出来,她决定把忘记的知识一点点再捡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起风了,雪花像上下班高峰期挤地铁的人,一窝蜂地向下面的世界涌进来,密密麻麻地打到人脸上有些生疼。昆小念眼前的路迷茫成一片,看不清面孔的人与她一个个擦肩而过。昆小念突然有些恍惚,这时突然一个大个子的男人,猛地撞到了她的怀里,对面的人忙不迭地说着对不起,然后匆匆离去,留下站在大雪里发呆的昆小念。
昆小念看见两个漂亮的女生在大雪里“咯咯”地笑着,头上戴着一白一黑的两个针织帽,一个女孩子喊,昆小念,另一个喊,昆小希,两个女生向她跑来,眼见着要撞向她的时候,又突然地消失不见,然后有人拍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是崔灿,崔灿笑着,低头吻向她,她闭上眼,承受着那个温暖的吻,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是付天勤,这时,昆强和芳玲笑着抱着两个婴儿,从她面前走过,忽然地一辆车飞快驶来,带着她迅速向黑暗的地方坠落,眼前电影快镜头一样闪过越来越多的人的脸…….
全宴今天在心理诊所等昆小念的到来,这几个月来,每个星期一,刘天琼都会带昆小念来这里进行心理治疗。他和刘天琼是认识多年的好朋友,而且是有点“故事”的好朋友。第一次刘天琼带昆小念来的时候,看着刘天琼对她的亲密劲,他还逗趣地说,琼啊,这是你的私生女?当他从刘天琼那里听到那个悲惨的事故时,他就再也不敢乱开玩笑,看着年轻的昆小念,他心里是满满的怜惜。
今天早上,他站在诊所的窗户前等着。刘天琼早些时候打电话给他,说今天她有些忙,昆小念一个人过来。他的窗户正对着对面的大街,远远地他已经看见了昆小念,正一个人顶着风雪朝诊所走来,越走越近。忽然昆小念停住了脚步,像在思考什么似的,站在那里发呆,继而用双手开始拍自己的脑袋,拍着拍着身子一软,竟倒在了地上。全宴一惊,奔出诊所,昆小念的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他挤进去。这时,昆小念已经睁开了眼,他忙招呼大家帮忙,把昆小念抬进了他的诊所。
昆小念没有什么大碍,睁开眼看到了全宴,说道:“全叔叔,我来了。”
全宴示意她先别讲话,倒了一杯热咖啡放她手里:“小念,先缓缓,喝点咖啡。”
等昆小念慢慢地一口口喝完咖啡,全宴才坐到她身边,柔声问道:“最近感觉还好吗?有没有梦魇?
“最近都还可以,我在看以前上学时候的书,和我的一些论文,看一两次差不多就能知道了。我的记忆应该在恢复的。”昆小念说着,皱了皱眉。
全宴注意到她的细微表情,接着问道:“刚才,你晕倒前是什么状况,还记得吗?”
昆小念低头不语,良久抬头,问道:“全叔叔,你相信人与人之间会有感应吗?我刚才好像突然回忆起很多事情,只是很混乱……”
昆小念欲言又止,神情有些复杂。
全宴说:“先不要管什么感应不感应,小念,你能想起来一些事情,说明你的记忆在慢慢恢复,不要着急,如果你可以告诉我,或者记录到笔记本里,画一些人物之间的关系和思维导图,可以帮助你重建受损的记忆系统。”
全宴觉得,昆小念是个很特殊的病人,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在昆小念的康复过程中,他起的作用微乎其微,病人内在的力量很强大,像一座火山,表面平静,其实内里汹涌澎湃。
之后,昆小念一上午就呆在诊所里,全宴和她随便聊着天,感觉倒不像是在治疗,而是两个一大一小的朋友在谈天说地。全宴在和昆小念聊天的过程中,敏锐地发现,昆小念一定是想起了很多事,只是不愿意与他分享。